□成 健
1937年抗战爆发时,汪曾祺已在江阴南菁中学读了两年的高中。此后两年,汪曾祺奔波于高邮、淮安、盐城三地,总算在兵荒马乱中把整个中学读完了。
关于高三的这段经历,汪曾祺回忆道:“1937年暑假后,江阴失陷,在淮安中学、私立扬州中学、盐城临时中学辗转借读,简直没有读什么书。”当时,私立扬州中学已迁至高邮,而他在盐城就读的则是江苏省立第二临时中学,时人简称为“二临中”。有二临中,就有一临中、三临中等。1935年秋更名为“江苏省立第三临时中学”的,就是今天的江苏省盐城中学。二临中随着战局变化而不断搬迁,因此汪曾祺在盐读书的时间比较短暂。
再往前追溯,汪曾祺在高邮读初中时,教美术的张杰夫老师是盐城人,毕业于上海艺专。张老师画水彩画,也画国画,并且在校方的支持下,从无到有开辟了一间图画教室。在汪曾祺的心目中,这位张老师性格有点孤僻,却才华出众。
除了学校里的张老师,汪曾祺那时见到的盐城人大多是到高邮打工的。车逻古镇位于高邮南大门,那里的耕地土质优良,粮食亩产是高邮全县最高的,但当地农民还是穷,因为耕种成本居高不下。车逻的农田地势较高,每年都要用水车车水。车水属于很重的农活,当地劳力远远不够。“到了栽秧的日子,各处的人都来。本地的,兴化、泰州,甚至盐城的,都来”,工钱多,吃得也好,一天六顿,顿顿有酒有肉。这些打工人的家乡,盐城大概是距离最远的,汪曾祺记得格外清楚。
在盐城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汪曾祺,对盐城的水印象颇深。他后来写过一篇《寻常茶话》,认为“有些地方的水质确实不佳,例如盐城,那里的水是咸的”。他还记得,中产阶层及以上的人家通常都会收集“天落水”来烹茶,每逢下雨天,就在天井上方拉一张布幕,接下雨水,并过滤掉杂质,然后储存在缸里,以备烹茶之用。
汪曾祺于1997年因病去世。20年后,盐城市政府启动新水源地及引水工程,从京杭运河宝应段引来长江水,大大优化了区域水资源配置。如今盐城人民的饮用水,已经不是汪曾祺当年所说的“水质不佳”了。
关于盐城,汪曾祺后来在小说提得最多的要数东台,尤其是东台的特色美味。《金冬心》里,扬州大盐商摆下一桌豪门盛宴,十二个凉菜中就有金华竹叶腿、东台醉泥螺、阳澄湖醉蟹等。《吃饭》写北京的京剧演员到里下河地区演出,回去时买了一些土特产,其中也有“东台的醉泥螺”。
在《卖眼镜的宝应人》中,汪曾祺还借老王之口提到了一位东台大名士冯六吉,他在年羹尧家坐馆做教师,每天饮食平常,却讲究精细,而且必有一碗豆腐脑。后来年老辞馆回乡,有一天想吃豆腐脑了,家里人就到街上买了一碗。冯六吉尝了一勺,却不是那个味,原来年羹尧家的豆腐脑是鲫鱼脑做的,当然不可比拟。
小说中的冯六吉或许只是一个传说,而现实中,汪曾祺与另一位笔力千钧的盐城人胡乔木有一段广为流传的故事。胡乔木比汪曾祺大8岁。汪曾祺长期在北京京剧团工作,胡乔木觉得不能完全发挥他的创作才华,有一次在一张香烟纸上写道:“建议有关部门,将汪曾祺同志调至中国作协做专业作家。”就凭这张“介绍信”,汪曾祺想要调动工作可以畅通无阻,但他并不领情,说自己在京剧团蛮好的。
作家王安忆对汪曾祺小说有过这样的评价:“汪曾祺还常常写一些实得不能再实的大实话,我们上海人叫作‘说死话’”。王安忆解释,“说死话”是一种用料极少却很有效果的幽默,《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就喜欢“说死话”。说过之后,人们一边笑一边会说:“这还用你说?”可说了与不说却大不一样。
有意思的是,王安忆竟然觉得汪曾祺是盐城人。她说:“我想到汪曾祺似乎是盐城一带的人,而林黛玉则是扬州人,向来都有着‘说死话’的风气。”又指出,汪曾祺很会说死话,说得不露痕迹。以他的小说《云致秋行状》为例——小冯入神地看着致秋的像,轻轻地说:“致秋这张像拍得很像。”
其实,汪曾祺是不是盐城人,想了解这一点,对王安忆来说易如反掌。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王安忆原本就知道汪曾祺是高邮人,而故意这样写的。至于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写,恐怕只有王安忆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