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声娜
一个人去看爸妈,妈妈问起女婿,我说他在挖芭蕉,妈妈马上说:“挖得好,我早就说把那个弄掉,长它干什么。”我回道:“就长,你不喜欢,我喜欢。”
其实那时她女婿不是在挖芭蕉,而是在挖竹子。八九年前的一天,不知他从哪里刨了两小根竹子带回来,边埋到芭蕉旁边,边叨叨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那言那行,是要诚心诚意地扮扮风雅。竹叶婆娑的景象多么美妙呵,何况还深得苏轼赞誉推崇,我当然非常乐意附庸一下。
竹倒不辜负他的期望,二而四、四而八,不觉就长成了一大簇,把早它们十多年的“原住民”牢牢困锁在角落最里边。今春,蕉叶竟迟迟不能生发。竹没叫我变瘦也没能令我去俗,没培养出我的诗情也没激发出我的学画动力,反而极其霸道地成功压制了我的芭蕉。
眼看小池被众竹肆无忌惮地“破坏”,他忍无可忍,找出工具吭哧吭哧地将那围墙一角刨挖。总算将竹基本刨清。他喘着气站在那深坑旁,说:“太厉害了,再长下去,怕是真能把墙基给拱掉。”然后,他指着深坑旁的一簇黄说:“瞧,芭蕉只剩下这么一棵了,已被竹根完全抬离地面,而且根里边也都钻满了竹根茎,过几天栽回原处,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现在他再不提“去俗不去俗”的话头了。虽说有恨,但也没有绝情到将竹们悉数拖出来丢掉,而是按我的要求选留了两竿,待孩子们回来玩耍。
妈妈并不知道有竹,虽说住得近,但她很少到子女家,偶尔来一次也不会注意到。妈妈若是知道芭蕉之外又长了这种在她眼里也没实际用处的东西,一定会提反对意见。妈妈要的是:实用,简单。
妈妈还年轻的时候,每住一个地方,她都会把近屋的每一点空地都充分利用起来,清理、松土、施肥,长上葱、椒、韭、蒜、茄、瓜等。平素到菜畦里随便采几把揪几片割几刀,就可以进厨房做成桌上菜,方便还省钱。我初成家的那些年,母亲每次到我家,都会带上满满一大袋子蔬菜,可供我们一连吃上好几天。
但这些年,妈妈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前年,她把自己辛苦辟出的一小块熟地让给了别人家,那是她最初搬到现住的居民楼时从一个不为人注意的旮旯里觅得并一点点整理出来的。
比起竹,芭蕉活得挺节制,总是不张不扬。妈妈以为它没用,但我离不了它。怎能再看不见阔大修长的蕉叶在阳光中轻轻摇摆呢?怎能再听不到雨在蕉叶上的浅唱低吟呢?何况它还有美玉般的纯粹又通透的绿。甚至,它秋冬时节被风撕成条条缕缕的衰残样貌,也是对人心绪的妥帖应和与诠释。它是我的解语叶。
去年在云南,曾坐在用新摘的芭蕉叶铺垫的竹编小矮桌边吃过饭,那绿,使人食欲大开。当我感受使用它们的时候,屋寨前后,一丛丛一簇簇芭蕉,随风自在悠然地轻轻摇曳,光影变幻闪烁于碧绿的阔叶间,那情景,自有一种亘古恒常的安然气象。若是妈妈能亲身体验到芭蕉和哈尼族人、傣族人的生活这样紧密和谐地交融,她还会一再叫我把芭蕉清理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