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渊
最先知道春汛的,应该是村前头那片茅草滩吧,是茅草根茬经历一个季节风霜雨雪后冒出的一点点翠吧。当那一点点翠被我们发觉时,拔茅针,抽出春天的第一根清甜,便在这茅草滩上开始了。
开始只是一两个人去茅草滩上逡巡一番,看看哪一片的翠绿变嫩绿了,哪一片已经露出两个指节长的茅针身子了,然后便是一趟娃们,前呼后拥地在茅草滩上撒开了,从最先冒出翠绿的地方动手,扫荡这春汛里最初的微澜。
拔茅针是要有技巧的。人得蹲下来,两手分工,一手攥住茅草的根茬,一手捏住茅针,要用指肚贴着茅针的皮,顺着根茬的方向往上提,要悠着一点力,力小了拔不出来,力大了茅针会断掉,指肚贴不紧会滑掉。这些技巧不掌握,其他小伙伴们已经拔一大堆了,你可能还在跟什么时候能拔出第一根在较劲。
茅针,其实是茅草的初生花穗。拔出时,长如半截筷子,细如裹粽子的粽针,从针头到针尾,颜色逐渐由翠绿变淡绿,再变成乳白。尤其是针头,白得透明,稍一碰,便会折断,却是茅针最好吃的地方。有人在拔茅针时,专门挑针头的位置折下拢在一起,一大口直接放嘴里,那春天的滋味,瞬间就在舌尖上弥漫开来,好似暖风拂心窝,满身舒坦。
茅针的针肚较针头针尾要稍粗一些。这个稍粗些,便是吃茅针的精要所在了。虽说是针,却很柔嫩,用指甲轻轻一划,针肚便裂开,露出白白的针芯,剥出后放入口中,甜津津。如果说那时的乡野有什么美味让人印象深刻的话,茅针能算一个了。
茅草滩是慷慨大方的,不需多长的时间,每个人的口袋里、菜篮里,便装满了茅针。不用担心吃不完会老掉,把它们放在水缸里,可以保质保鲜好几天。也有别出心裁的,把拔回来的茅针全剥出来揉成团,再用油一炸,又脆又香。但我总觉得,还是用最自然的方式来享用它,可能更接近这个季节。
虽说拔茅针时天气已经转暖,但还是春寒料峭。尤其是茅草滩上,头顶的太阳有些暖和了,风却不怎么领情。茅草滩无遮无挡,暮春的风四处闯荡,撩逗暴露在风中的脸和手,不出一两天,脸被吹皴了,手被吹裂了,稍一用力,开裂的手指还会流出一丝丝血,有点疼。我们是一点儿不在意,谁为这点事吱声,会被瞧不起的。大人们却舍不得,这倒春寒的风,再加上茅草滩的湿气,会受凉冻着的。在经历了一顿骂一顿打之后,我们依然会去茅草滩上晃荡,因为,拔茅针的时间是短暂的。在我们埋头抬头的倏忽间,整个茅草滩便绿了。不一会儿,那茅针就变成茅花,白白的,像狗尾草那样,遍布整个茅草滩,在春风里摇曳,就好像我在写这段文字时,口腔里还在回味着茅针的滋味,白发却已经在自己的两鬓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