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海洋

一个时节有一个时节的色彩，黄发小儿口诵节气歌，仿佛打开一幅长卷。春去夏来，立夏、小满、芒种……日子到了小满，唯有一个绿字堪任。

绿，因王临川而贵，名扬天下。一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千年诗话，倾国倾城。绿得活，绿得有情有义有温度，绿得有气脉和神思，有气节。半山先生，晚年以金陵为故里，以一座半山陋园寄心归处。一个绿字，画出他一生的沉浮，绿得深沉、伟大。

所有的一切，属于山的，还给了山，属于水的，还给了水。曲折深山，一毛驴，一老叟。绿了山林，绿了川。唯有蹄痕，不绝于途；唯有铃声，回荡千年。临川、安石和半山，你是谁？

我从小路上走，去田头看麦子。人家在旧年秋天里，丢种在垄上的一行蚕豆，浅紫的花也开过了，正结满绿莹莹的豆荚，肥肥胖胖的，挺着肚子，一鼓一鼓的隆包，是蚕豆粒在长大。最浩荡的莫过于麦田。成片成片的，一大片满是的，齐刷刷、笔直地站立，像是得了号令。前些日子，麦花上场，一片要飞的气势，像是欢乐的音符，昼夜不停地流淌。风起了，风吹麦浪，煞是好看，比那耳熟能详的歌曲还动听。植物是有灵性的，它们自发地歌唱，是生命的壮行。

六一居士欧阳修，走过麦田曾歌吟“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这是属于诗人的欢乐，也是属于麦子的礼赞，小满时节的麦。此时，麦粒初服，不张不扬，正是小满写照。我在田边，折下两株麦穗来，是小麦，一梭子麦粒，簇拥成塔，一粒一芒，芒芒骨立。看着这喜人的麦穗，谁能不喜形于色呢？这时的麦，有一种特别的绿——黄绿，和初春那种嫩黄之绿不同，那是属于初生的新绿，而小满麦子的绿，是一种向老的黄绿，是一种抽干水分后的枯形成的绿，这黄绿中包藏的是金，是生命对生命的回馈，是生命对生命的敬畏，是博大，是笑对生死的傲骨。落花流水，笑傲落花。是花，是麦，亦是人。

走在寂静的田垄上，听见鸡鸣，听见鸟啼，也听见醉翁的一声笑。可巧，在一片麦丛里，有荞荞草，并不知道它的学名，只是顺了儿时的叫法。这种草，没有麦秆的骨立风姿，妖娆而生，遇到什么就贴着什么长，此刻反倒高出麦秆来，在麦田上招摇呢！麦子，一点也不在乎，任其嘚瑟。麦，有这样的底气，不以高争之，也不以姿慕之。静而后能安，安而后生慧。麦子，似乎是一个哲学家。我突发好奇，数一数那麦穗上的麦粒，足足胜过百数。凝望黄昏下的麦田，我看见另一种力量！

我想起祖父，每年的这个时节，他总要走在麦地边，有时候摸一摸那些锋芒毕露的麦子，有时候又看看远方，扫过所有的麦田。当然，他是一定要捋下一把麦粒来，用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搓一搓，搓掉谷壳，放进嘴里嚼一嚼。他用嘴，判断收麦子的时机。他把这些老伙计，刻在他自己的时间里，他的手和嘴上。植物无言，却有信。其实，人和植物，是有交流的，也是可以对话的。

天地小满，五月的麦子，在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