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丹顶鹤
2024年06月30日

麦季想起彭庄

□马磊

小满到芒种之间,也就是阳历五月底六月初,华北平原上大片大片的麦子渐渐成熟了。在文学作品中,形容这个景象的文辞有许多,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

无论我走到哪儿,我的老家彭庄那金色的麦浪在我的脑海中都是抹不掉的。

那些年,学校在芒种前后要放一个星期的麦假。老师们学生们都要回家收麦子。

耀眼的阳光下,大人弯腰驼背,左手握紧一把麦秆,右手挥着镰刀贴根割起。这对新手来说是有难度的:不小心的话会割到自己的小腿;挥镰过高的话,留下的麦茬太长,会耽误种玉米;速度太慢的话就割不完。

大人在前面割麦子,孩子们就跟在后面捡起落下的麦穗。

大人把割起来的麦子捆成一个个“麦个子”,再把小孩捡的麦穗塞进“麦个子”里,抱到地头的排车上摞起来,用绳子缠好,开始往麦场里拉。

男人站在车前,把车襻套在肩膀上,双臂掌好车把,使劲压下去,掂一下试试前沉还是后沉,调整好了之后,女人把在侧面系好的绳子勒到肩上,用手紧抓着,跟着男人往前倾着身子拉着走。孩子就跟在车后面撅着屁股帮着推。

一趟又一趟,拉完了,各家的“麦个子”在麦场堆成一座座小金山。大人找村干部约号排队,等着用村里的打麦机打麦,孩子就在麦场里疯跑。

等轮到自己家打麦了,大人忙着一捆一捆地把麦秸塞到打麦机里,孩子就帮忙抱“麦个子”。

偶尔有个骑自行车卖冰棍的。大人一高兴,花一毛钱买个冰棍,孩子便开心得不得了。即使姊妹俩你一口我一口地舔着,也是美滋滋的。卖冰棍的一般是附近村上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割麦的活还不太会干,骑自行车倒是很熟练了。

有时候打麦要挨着号排到夜里,孩子们就躺在麦秸上睡觉。一般也睡不着,麦秸上很刺挠,打麦机又轰隆隆的。

当时的我,不顾打麦机的嘈杂,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麦秸上,瞪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想象着渺远的世界。是不是另一个星球上,也有个孩子像我一样正躺在麦秸上?他在想什么呢?

打完了麦,大人又开始用木锨扬场,用木叉挑麦穰……场上,路上,一摊一摊地晒起麦粒和麦穰。

麦地里剩下麦茬,还顾不上刨,就要赶着种玉米了。每三行麦茬中间,种下一行玉米。大人在前面刨坑,孩子跟在后面,把两粒玉米种子丢在一个坑里,一行完成了,大人再返回来,把一个个坑给“溜”平。这是要有技术的,踩得太结实了不行,土壤太紧了玉米幼苗就拱不出来了;踩得太松盖不住,更不行,那样种子就发不了芽。

有的年份麦子长得慢,熟得晚,来不及割麦子就要先穿插进去种玉米。那个技术就更复杂,我已经记不清细节了。

把玉米种上后,麦粒和麦穰也晒干了,家家把麦粒装进麦缸里,把麦穰筑成麦穰垛。筑麦穰垛更是个技术活,要保证筑起来之后不会倒掉散开,即使刮大风,也安然无恙。以后烧火做饭,要从麦穰垛里往外一缕一缕地掏。地里的玉米苗从土里冒出头来,大人要到地里把没来得及刨的麦茬给刨掉,免得它们还要抢夺属于玉米的营养。这时候麦假已经结束,孩子们又回到学校上学了。等玉米从土里钻出芽来,还要间苗,间苗是个细活儿,不能让孩子进去乱踩。

村干部在大喇叭上吆喝,该交公粮了!大人们便用排车拉起上好的麦子,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送到镇上的粮站去。有时候赶上星期天,孩子便也跟着,大人在前面拉,孩子在后面推。回来可以在上庄的三岔路口歇息一下,有时候还可以在路边的饭店里吃上一笼包子。我当时特别能吃,奶奶花一块钱买了十个肉包子,我一口气就吃光了。为此,奶奶逢人就很骄傲地炫耀我能吃。我当时还小,长大后说起这事,才想起我一个包子都没有给奶奶留。

麦季过后,大人孩子的胳膊上、脚踝上、肩膀上,多少会有些或深或浅的血印。胳膊上的是麦秸戳的,脚踝上的是麦茬戳的,肩膀上的是拉排车的车襻或绳子勒的。不过相对于丰收的喜悦,这些都不算什么。地里的玉米渐渐长高,新的轮回开始了。

不是所有的耕耘都有收获。要是麦子还没有熟透时来一场暴风雨,甚至冰雹,一片一片的麦秆被蹂躏之后无力地瘫倒在烂泥里,那可就恓惶了。要是把麦子收了之后拉到场上就下大雨,那也是揪心的事。要是一直不下雨,玉米在干裂的土里长不出来,或者长得很瘦瘪,也很让人发愁,只得用压水井压水,用排车把水一桶一桶地拉到地里,用舀子一棵一棵地浇。在这样的年景里,孩子们自然就有了更多的心事,肉包子吃不上了,换季的衣服不买了,下一学年的学费更难交了,有些孩子盘算着不再继续上学了。过了热天,就会有些半大孩子到木匠铺铁匠铺裁缝铺杂货铺去当学徒了。

这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彭庄。

当年我在彭庄的麦场里仰望星空时,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走出彭庄。时至今日,遥想彭庄的麦季,又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我还是放不下牵挂。因为,在彭庄,在笃山口,在漷河边,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有我的乡亲,我的伙伴,我深深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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