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蔷

当年妹妹出嫁的时候，她的婆婆患有严重的青光眼，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下朦胧的光影。我们担心这位快失明的亲家母需要人照顾。然而20年过去了，她没要人特别照顾。听了她的故事，我的内心涌起敬重之意。

清明回老家，我住在妹妹家里。桌上有一盘时令鲜菜——豌豆汤。嫩绿的豌豆口感细腻清甜，我感叹刚上市的豌豆真好吃。妹妹笑着说：“新鲜豌豆在市场要卖到30元一斤呢，这是我婆婆摸索着种出来的。”

我听了大吃一惊，妹妹描述的画面，让我想象亲家母选豆时，那双手就像筛子，虽然她看不见，但她能摸出生命饱满的种子。家离菜地有一段路，亲家母却熟门熟路，握着竹拐杖，顺着道路凸起的青砖纹路摸索到菜园，触到菜地凸起的边缘时，她会弯下腰，用手指贴着地面慢慢摸索，摸到石块标记，她就从围裙兜里掏出种子，一粒粒按进锄头挖出的土坑里。指甲缝沾着黑土，清晨沾着露水的菜叶蹭过手腕……亲家母觉得下地干活踏实。

为了配合老人种菜，妹夫会定期做好清理杂草、松土施肥、排水挖沟等工作。“不让她下地干活，她就整天没精打采的……”妹夫告诉我。所谓孝顺，就是让老人家做点她自己喜欢做的事，让她心里有个盼头。

妹妹还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亲家母种的菜园蓊蓊郁郁，比明眼人打理得还要整齐，那些菜苗正如她心中流淌的爱意，以另一种方式生长出蓬勃的绿意。有一次亲家母在菜园劳作，妹夫在一旁递工具。邻居羡慕地说：“你儿子真孝顺。”老人却笑道：“我儿子孝顺，但我儿媳比儿子更孝顺呢。”

原来，妹妹刚嫁过去那年，就劝婆婆买养老保险。婆婆舍不得买，说还有个儿子在北京读书需要用钱。妹妹当即表示：“您不够的钱我来补。”如今亲家母每月能领2000多元养老金，这给了她生活的底气。老人家逢人就夸：“我这个儿媳真好。”

我对妹妹说：“你解决了老人晚年生活中的问题，她一辈子都会惦记着你的好。”

年迈的亲家母就像风中的烛火，让人时刻担心。她在北京的小儿子每年都携家带口回来看望。第一年回来时，小儿媳因年幼的孩子发高烧不愿回来，小儿子说：“咱娘见一次少一次了。”于是，不顾妻子的反对，回了老家。此后，小儿媳再没为过年回老家的事争执过，每年都主动张罗着回来。有年春节大家都在妹妹家团聚，亲家母要上厕所，厕所高出一个台阶。妹妹怕老人不熟悉，刚要起身搀扶，老人却执意让难得回来的小儿媳帮忙。要知道，这儿媳可是位博士生。但这位高学历儿媳二话不说就扶着婆婆去了卫生间，她知道自己不常回来，孝顺的机会少。后来听妹妹说起这事，我不禁感叹：你家婆婆福气真好！

妹妹垫钱买保险的远见，让老人拥有了生活的底气；小儿子携家千里归来的坚持，是把不多的陪伴刻进岁月；博士生儿媳俯身搀扶的瞬间，是让尊重越过学历的边界。没人把“孝顺”挂在嘴边，却用行动让老人明白：就算看不清世界，也能摸到爱的温度。

亲家母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却透亮。她手摸过的泥土、种出的菜苗，还有儿女们待她的好，都成了这个家亮堂的家风，在日子里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