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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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印时堰 2025年07月24日 盐城晚报 05版 登瀛

□黄融

烟雨初霁,东台时堰的河道泛着幽幽微光。水,是这片土地的血脉。五千多年前,良渚先民择水而居,早已深谙其脾性——它既能滋养稻谷,也能吞噬田园。水网如细密丝线,缠绕着陶庄、塘坝、雍庄等古村落,将它们缝缀成一幅潋滟的锦绣画卷。从空中俯瞰,塘坝村四面环水,恰似凤凰展翅欲飞,羽翼上抖落的尽是粼粼波光。

水孕育了时堰,也考验着时堰。里下河地区地势低洼,积涝成灾曾如高悬在乡民头顶的利剑。洪水漫溢之处,瘟疫随污水蔓延,水从生命之源化作无常的诅咒。就在这时,冯道立出现了。这位清代水利学家踏遍江河海滨,著书四十余部,始终心系故乡的沟渠。他倡建的古井深藏于井栏巷深处,井栏由麻石制成,内径仅容一桶,却神奇地维持着微妙平衡:枯水期井水不竭,洪水期井水虽高出路面,却不会溢出,乡人敬畏地称其为“神井”。至此,水被驯服,成为温顺的守护者。

水的两面性在时堰的肌理上刻下更深印记。道光年间,除了水患,又添新忧。时堰因盛产蒲草,家家户户编织的蒲包堆积如岭,“蒲岭连云”名噪一时。然而,蒲草干燥易燃,火灾频发,乡人一年的心血常化为青烟灰烬。道光十六年,冯道立考察途中见到大城市的水龙消防器具,眼前一亮。归乡后,他不仅慷慨捐出两千大洋,还四处奔走劝募蒲包商贾,最终购回多架木桶锡制水龙,并配套铁制球灯、高柄灯笼、水桶扁担等物,创建了“务本堂水龙会所”,后为水龙局。

这水龙局并非一时应急之策,冯道立深谋远虑,在太平桥南购地建起八间瓦房仓库储放蒲包,更购置公田百余亩,以田租维系水龙局百年运转。从道光年间直至民国,那架斑驳的木质压水器械始终守护着烟火人间。百姓歌谣至今仍在水汽中回荡:“水龙局,防火烛,水火平安都享福,蒲堆草房不用愁,再不听见有人哭。”水与火在此达成奇妙共生,冯道立以水利专家的睿智,在水的柔性与火的烈性间架起坚实桥梁。

水的记忆沉淀在时堰的砖石草木间。双溪村口,一株古银杏巍然矗立,底部围长近三米,六百圈年轮里藏着张士诚旧将的遗恨。据说当年日军欲锯树筑堡,锯齿切入处竟渗出猩红浆液,士兵惊惧而退,“神树”得以幸存。这树根深扎水岸,以血色汁液昭示着生命对暴力的抵抗。陶庄古石桥的麻石条板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如玉,桥身“兴旺桥”三字虽已漫漶难辨,却依然承载着乡人往来的脚步,清嘉庆年间的工匠智慧在潺潺流水中愈发坚固。

今人行走时堰,水韵依旧流淌。文化站征集整理的插秧号子、车水号子、河蚌舞、龙舞等非遗项目,在一年一度的“时堰庙会暨群众文化艺术周”中焕发生机。当龙舞队伍掠过青石板街,鼓点与脚步震荡着水流,百年记忆被重新唤醒。这些带着水汽的声响与姿态,是水乡灵魂最鲜活的搏动。

古镇的河流穿行于现代光影之间,也悄然带来一丝忧虑。当长三角诸多古镇陷入“千镇一面”的困境,当青砖红灯笼沦为千篇一律的装饰,时堰却因水而保存着独特的呼吸节奏。专家早已警示:古镇的生机在于留住“孩子有学上、父母有工作、爷爷奶奶有人养”的生活脉动,而非打造人去楼空的标本。所幸时堰人深谙此道,陶庄村千余户人家中,仍有1000多人常住于祖辈相传的屋檐下。古镇老茶馆里氤氲的水汽与谈笑声,水岸边浣衣淘米的日常图景,漫成了最绵长的时光。

黄昏时分,泰东河水载着碎金流向远方。务本堂水龙会所的铜铃早已静默,冯道立种植的树却愈发葱茏。时堰的流水不争,只将几千年的悲欢化入深巷苔痕——古井水仍映着七仙女汲水的传说,塘坝的凤凰形水网在暮色中收拢羽翼,而双溪那棵流血的老银杏,伤口早已愈合成坚硬的图腾。这水乡的魂不在游客相机的闪光灯里,而在居民打水时桶绳勒出的掌纹中,在代代相传的治水智慧间。水流过处,时间成为有形的印痕,提醒我们真正的守护,便是让活水永远活在此刻的脉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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