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玲林
“生活中,有无数次想要逃到书里去。”这句话,特别适合八年前的春天,那个离群索居的我。那年暮春,为了养病,我租住在离上海肿瘤医院有一段距离的昆山,一座得仰视的高楼里,逃离了我熟悉的人群,脱离原本的生活轨迹,与死神博弈,日子虽艰辛,却在细数书页的时光中悠然而逝。
之所以选了那套房子,原因有二。房东是老家邻县人,凡事好沟通;小区附近有一座森林公园,绿色天然氧吧,我可以随时去跑步挥汗,还可以夹本书,在长椅上一坐就是半天,消磨大把的时光,冲淡病魔带来的苦痛。
一周要去三趟医院,第一次坐公交车去昆山的医院打针,第二次坐高铁换乘地铁去上海的医院配药,第三次在上海的医院待大半天,等挂化疗药水,挂上后,两个多小时的输液时间,我蜷缩在安静的角落里,啃一两片干面包,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搁本书在腿上,兀自翻开一页又一页……
挂完水,不良反应随之而来,手脚麻木,身体僵硬,心情烦躁……回到那座冰冷的高楼里,每日除了必需的买菜做饭,一日三餐,我就在沙发上躺着看书。朋友送我的那本林语堂版《苏东坡传》翻了十七八遍,“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那些振聋发聩的诗句,让颓废的我精神为之一振,徜徉书海,重回过去,无忧忘尘。
人都是习惯性地屏蔽过滤一些不美好的回忆,那段养病求生的日子,我戒掉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戒掉了一头扎进滚烫生活的热情,只是一味地将自己沉浸书海,远离俗世的喧嚣和陌生人打探的目光,让灵魂独处,守着一丝安宁。
那段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日子,有丝丝苦,也泛着点甜。我学会了与自己和解,接纳当下不完美的我,也让自己重新找回活下去的动力。我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发朋友圈,在静默的世界里,逃到书里去,看一朵花开,赏一朵云来,品一个字义。
现在回忆那段灰色的经历,我不避讳了,心敞亮了,可以平静地与人叙述。人生并非坦途,某一时期,某一瞬间,总会有一些困扰纠结于心,甚至一度左右我们的抉择和视听。而我所经历的一切,也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想想那时的我逃到书里去,并不是那本书有多吸引人,而是只有捧起它的时候,才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了,恐惧消散了,内心平静、踏实,有力量。唯有那种感觉才可以驱逐和抵御尘世映射在头脑中的一切纷扰,书中的世界,广阔而深邃,令人心胸开阔。时光深处掩映的书香,扑面而来,我终将释怀,那段与病魔对抗的苦难日子,那份我要活下去的信念,随着时间的逝去和距离的远去,我所走过的那段跌宕起伏的山水,终将安静。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晨炊躬稼米,夜读世藏书。日子回归平常后,读书成了我每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记得《小窗幽记》里说,身上无病,心上无事,春鸟便是笙歌。想来,这便是俗话所说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彼时手握书卷的我,更多了一份闲情雅致,淡定从容。以前追名逐利、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在一场命运风波的席卷与漫长时光的雕琢下,自然地拥有或放弃,才是人生最好的安排。
素履以往,我心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