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育兵

当春天的和风掠过里下河平原，不经意间，千万块垛田已褪去青绿，将积攒一季的明黄泼向天地。

天光破晓时，垛田尚枕着薄雾而眠，袅袅的雾气让垛田多了一分仙气飘飘。“春江水暖鸭先知。”河道里游弋的野鸭划开清晨第一道涟漪，惊醒了在芦苇丛边静思的白鹭。它们展开翅膀，以滑翔的姿态划过河面，优雅地落到彼岸，它们都是垛田花海最早的游客。

天色渐明，旭日初升，满垛的油菜花渐次苏醒，舒展腰肢。东风拂来，万亩花海翻涌起金色的波浪，整片垛田荡漾在金粉晕染的晨光里。远处高挑的观景塔仿佛一管悬空的狼毫，正蘸取这满目金黄，书写千垛的金色序章。

日头渐渐升高，游客开始涌入。他们或沿着花田间的小径闻花而行，或乘一叶轻舟，在碧水间流连。木桨轻摇或竹篙轻点，小船穿行在河道织就的经纬间，两侧垛田高不过肩，花枝俯身探向船舷，将浓浓的花香“绣”进旅人的衣襟。徜徉在这金色的迷宫里，欣赏着这漂在水上的花海，不禁想起王维的那句“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这正是垛上花海的独特魅力。

我在船上结识了一位省城来的诗人游客，荣幸地与他相伴而行，边赏花边听导游讲述：这千万块形状各异的垛田，原是南宋先民与洪水的对弈，他们以河泥为肌，垒土成垛，在沼泽里垒起生存的希望。每一道沟渠都是先民与洪水的契约，每一块垛田都记录着先人的智慧。

日头攀上中天时，花海褪去晨妆。此刻，阳光正艳，垛田成了梵高的调色板，露出愈加明艳的底色。我和客人一起登上河畔的观景塔。极目远眺，水光潋滟，花影婆娑，一垛垛油菜花在碧水间流淌，铺展成一幅浓墨重彩的三月画卷。我问客人，一首诗是不是装不下垛田的美。客人哈哈一笑，那就写长诗嘛。

在服务区吃完鲜美的荠菜馄饨，我们继续漫游。“叫呀我这么里呀来，我呀就地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一艘游船上，传来船娘悠扬的水乡小调。放下锄头的农家媳妇，化身菜花代言人，春光写满她们脸庞。“妹打号子哥搭腔，哎嗨哎嗨哎嗨哟……”远处的小舞台又传来茅山号子的明快对唱。一唱一和，这是独属于水乡劳动者的歌谣。客人说，这是垛田向世界发出的动听邀约。

无人机悬在天空，俯瞰着这大地上立体的油画，古老的花事正以现代的方式流传。菜花深处一架水车，吸引了游人的目光，不少人跃跃欲试，水花飞溅，木齿轮咬合的咯吱声与游客的尖叫声相伴。旁边，直播的镜头追着人们欢笑，广袤的大地正以芬芳的字节，向云端传递春讯。

黄昏的垛田渐渐柔和。霞光沿着花茎，将明黄酿成琥珀，预示着一天的视觉盛宴告一段落。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我跟省城的客人挥手告别，相约来年春天再来相伴而行，为垛田油菜花写诗，写很长的诗。

当人潮散尽，晚霞落入碧水，千万垛油菜花渐渐融入暮色。今夜的露水，明晨的薄雾，又将酝酿新一天的金色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