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天霞
家乡小镇的肉圆,因其刀工非同一般,称作“刀工肉圆”,是名扬四海的传统名菜。
我的堂姑父,是我们小镇刀工肉圆技艺数一数二的人物,看姑父炸肉圆是一种物质兼精神的享受。我和父亲曾去他家请他炸肉圆。
“刀工肉圆”,顾名思义,功夫首先在“刀功”上,所以姑父用以炸肉圆的砧板和刀都有讲究的。他说,砧板须是白果树做的,刀自然是专门錾肉的刀。他边将腰围箍着双股粗铁丝的白果大砧板和两把錾肉刀安放到桌上,边对我们说白果砧板錾肉没有木屑子、洗刷后不留刀印子,这块砧板已经跟着他很多年了。他将洗净的猪后座肉肥瘦分开,切成小块,又洗好葱姜,拿了两三个鸡蛋备用。
然后,先将瘦肉堆放到砧板上,开始磨刀上阵,一阵“乒乒乓乓”,只见姑父手持两把錾刀此起彼伏,瘦肉块很快变成臊子,溅起的臊子不时随着刀口飞起落下,渐渐地肉臊细得变成了糊的模样,姑父的刀慢下来,不再上下起落,而是从左到右錾过去,从右到左錾过来,然后把四周的糊铲向中央,再錾,直到糊子黏刀。接着将肥肉錾成细臊,最后錾碎葱、姜,用纱布包住挤汁放进肉糊。姑父说,葱姜都需用汁,这样炸成的肉圆外皮看不见葱姜碎,显得光滑美观。
开始兑放调料、淀粉和水了,父亲说姑父的眼睛就是称,他只要看看糊,就知道每种调料,包括所需的葱姜,淀粉、水该放多少,这是他炸肉圆手艺的 “一绝”。只见他将双袖撸到肘弯上,拿起大勺舀糖、盐、酱油、淀粉、水倒进肉糊,再打入两个鸡蛋,接着便开始和糊,他将右手插进糊中,按顺时针方向慢慢攉起来,渐加快速度,最后只见糊子“霍霍,霍霍”在盆里绕着姑父的手起伏着,越来越黏稠,后来竟像漩涡一样随着姑父的手旋,当姑父从糊里抽出手,糊子竟粘着他的手不落。
开炸了,油在锅里渐热,姑父端坐在炉前,我站在他的一旁目不转睛地看,姑父将双手在淀粉水里蘸过,张开一只手轻轻地抚一下锅里的油面试温,然后左手抓起一把肉糊半握住,从拳心挤出,右手指撮起,像勺子一样舀起糊放进油锅,一舀一放,接二连三,肉糊纷纷沉入油底,接着用漏勺铲向锅底,沉在油底尚未成型的圆子一个接一个漂起来,油“咕嘟咕嘟”围着它们四周煎滚,随即一个个圆鼓起来,姑父用漏勺轻轻在油锅里翻搅,待一个个变得滚圆,捞起中央一勺,掂了掂,淋去油,倒进盆里,只听见圆子嚓啦的摩擦声,特有的鲜味随即在屋里散开。
等到最后一锅肉圆漂起,姑父将几个肉圆压成饼状,炸得格崩香脆,捞到碗里,递给我,让我尝鲜。而此刻的父亲看着一大盆像琥珀色超大乒乓球的肉圆满意地笑着。而满屋充盈的肉圆味,也让我的头发、衣服、脖颈都透着油香。
姑父的刀工肉圆不仅外形好,味道更好。因糊中肥肉是细臊,干炸吃,外焦里嫩,肉香浓郁,烩菜吃,嫩而不散、肥瘦恰当,滑嫩爽口、汤汁鲜美,若以青菜烩肉圆,便是青翠映金黄。
姑父还会炸更为特色的一只大海碗只盛下两个大肉圆的“对团”(故乡小镇方言“肉圆”又叫“肉团”), 因其费工费料,又非一般技艺能做,所以平常很难吃到。偶尔有人家婚嫁喜事的酒席能上这道菜,那是要受到众亲友的啧啧称赞和大快朵颐。
姑父说,“对团”的做法流程和炸肉圆一样,只是肉糊里九成是肉丁,姜葱也不必挤汁,錾碎就行,因为糊以肉丁为主,所以切肉丁的刀工尤显重要,必须大小得当、粗细均匀,和糊的“攉功”也必须“到家”,这样攉好的糊才能粘得住肉丁,炸时需锅大油深,放糊时,两手像抟球一样将肉糊抟成大圆子,然后双手捧着放进油锅,开始油温不能太高,否则糊容易散了,等圆子渐成型,再高温炸透,炸好的“对团”,一个足有小半斤,外皮焦黄,可见一颗颗肉丁凹凸有致,内里肉糊粉色淡然,肥肉丁晶莹剔透,瘦肉丁红嫣鲜亮。端上桌,偌大海碗里,青菜垫底,青蒜花浮上,一对金黄的大肉圆,皮薄可破、嫩而不散,肉丁突兀、气势磅礴,如雄狮之首壮实实、胖乎乎地躺在翠叶之中,又兼一副喜乐憨态,令人心生欢喜、口生馋涎,若是新婚喜宴,更显可爱喜庆,恰似象征一对新人团团圆圆、早得贵子,更受人青睐,勺分品尝,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汤汁饱满、肉香盈腮,必得众亲友赞不绝口,宴后,逢人便夸,日久重提。
做得色香味俱全的大“对团”,是姑父的另“一绝”,更是家乡小镇特色名菜中的一朵奇葩。
在我的儿时,家乡人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圆,而今,在家乡的任何一个农贸市场都能闻到肉圆香,而“刀工肉圆”已成为家乡的一项“非遗”。
作者简介: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盐城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