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张娴
我与老太只有一段短暂的隔着一道栅栏的缘分,但她却给了我榜样的力量——让我明白如何在人生路上,走出敞亮、喜悦和宁静的样子。
这天,我突然接到一个消息,先生在手机里的原话是:家门口那个经常给你送花草送东西的老太过世了。他不知道老太姓什么,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他一说,老太的模样一下子非常清晰地跃在眼前。她身体看上去很好啊!先生说:是的,听邻居讲白天还好好的,一觉睡去就没醒来,走得很安详。
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借势狠狠地流了会泪。
老太住在我们别墅旁的一排农民自建房里,一个院子,围着三间老屋,就她一个人住。她告诉我老伴走了,儿女飞了,她得替他们守着这个老巢。她只住一间,其余两间由邻居们放些农杂物。
一看就知道,老太年轻时是吃过苦的,小身板,精瘦精瘦的,拱起的背,像一座小山包,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纵横交错,稀稀疏疏的银丝,似凛冽冬日里的一小把残雪,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褂,透着时间磨砺的粗糙质感。她经常踩着一辆装满垃圾的小三轮,从我家东边的路驶过,只要看见我在院子里,她就停下来,主动跟我打声招呼。如果恰好我家栅栏外有剪下的树枝杂草或垃圾,也执意地要帮我带走。一来二去,就熟了。我问她,你家怎么有这么多的垃圾?她说,是左邻右舍的。老太见我常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就主动上前跟我说这些花草的属性、栽养方法。见我是真的喜欢花,她就经常送些性子野、好养活的花给我,如果我不在院里,她也不进来唤我,透过栅栏,放在靠近的水池台面上,摆得整齐划一。看到我院里花草茂盛,她比我还开心,说:你不在家时,你的花花草草可乖呢,像你一样。这时,她的神态慈祥又温柔,让我禁不住想起早已作古的外婆,她应该比我外婆小很多吧,我没问过她的年龄,包括姓氏。骨子里,我是个羞涩的人,她邀请过我好几次,去她家看她的花花,我只去了一次。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一进院子,满目的明媚华丽,饱满的月季,盛开的海棠,碗大的绣球,昂首的鸡冠,爬了一墙的蔷薇,还有一缸一缸的荷叶,艳了一地的太阳花,简直可以用“繁华靡丽”来形容。老太这么喜欢花,年轻时,她也一定好看过、眷念过、梦想过……我每啧叹一声,赞美一句,她就慷慨地要送我,吓得我赶紧噤声,落荒而逃。
她不仅送我花,还送过她自己做的饼子,说是用今年的新米碾的粉做的,包馅是自家种的藿香叶和她自己熬的红豆蜜饯,入口后,我的味蕾确实被惊喜到了,至今难忘。今年夏天她还送过我一小篮柿子,说是四角柿,有熟透的,也有待熟的,我慢慢吃了近一个月,确实比市面卖的要好吃得多。遇到她几次,都想说柿子真好,谢谢您!但又小心地把这话咽了下去,怕老太见我喜欢,又要送来一篮。我怕欠人家的人情太多,本该礼尚往来,但她从不肯收我的礼物。比如去年冬天,我在院子里张望了她几回,才望见她,还是躬着身子,费力地踩着一车的垃圾。我忙喊住她,双手奉上一双羊毛手套,可她怎么都不肯收。双手合十,再三致谢,说,她什么都不缺,年纪大了,怕用不了几天,反倒耽误了好东西。
是不是生活摆脱了欲望、贪念,灵魂就会多了许多的宽容和自由?你看老太,在生命的豁达处,与死亡心心相印,击掌拍合,走得干干脆脆,利利索索,走得释怀而静美。这何尝不是人生最大的福气?
我与老太只有一段短暂的隔着一道栅栏的缘分,但她却给了我榜样的力量——让我明白如何在人生路上,走出敞亮、喜悦和宁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