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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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如扁担 2022年05月12日 盐城晚报 12版 登瀛

南京/施龙

星空高远,尘世纷繁。如今,陆家巷犹如一根扁担,一头是我旅居的城市,一头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四十年前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开始,陆家巷就像一盏灯火,时时闪烁在我的记忆深处。

近来总想要回去转转、看看。喜欢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小巷,轻轻抚摸着那些斑驳的墙,细细触碰着那些时光的脉络。仿佛只有在小巷的记忆中,找到的哭声、笑声、咳嗽声等等,才会显得那么真中似幻、幻中有真,值得用一生去咀嚼和回味。

小巷依然狭长,也依然宁静。没有闹市的喧嚣,也没有长街的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走进它,仿佛走进了脱离市井红尘的诗意居所。敞开的院门内,老人悠闲地靠在躺椅上,端着一杯清茶,听着电视机里有板有眼的唱腔,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一边晃动着锃亮的脑壳。

那些灰砖墙上的苔痕,那些青檐上摇曳的荒草,那些风雨中飘摇的庭院,无一不在诉说着小巷曾经的饱经风霜。把我从河水深处救起过的李叔,坐在门口晒太阳,气定神闲。

每次回到小巷,我就有一种感觉:只要在小巷踯躅一会儿,心情就会如小巷里的古井般,很快沉淀下来,浮华和杂念不见了,变得澄明如水、舒缓自然。

我去过武汉黄鹤楼下的户部巷,到过北京城东的帽儿胡同,住过长沙的枯饼巷,我也曾无数次地站在南京乌衣巷口的桥头,悠悠扬扬地吟诵刘禹锡的名篇。

无论是我们熟悉的还是不经意间经过的一条条巷子,都有着不同的传奇故事。我的故乡白驹,据说在乾隆年间,有颜、陆两大家,蜚声画坛。陆西楼,号韵林,工楷书,善画芦雁;颜秋水,号穆之,善隶书,画梅竹见长。两家人,一家在镇西,一家在镇东。至今,镇东有颜家巷,镇西是陆家巷。

陆家巷内纵横交错的屋檐仄径,那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啊,撒腿奔跑的游乐场。这里,记载着我们童年多少的欢声笑语,流淌着我和小伙伴们无尽的幸福时光。

天高云淡的日子,铺满蚬壳和煤渣的巷道,我们推着歪七扭八的铁环,竟然差点冲进巷尾的串场河;暴雨过后,积水的沟槽或小塘里,我们放逐自叠的纸船,光着脚丫紧跟左右,那天真无邪的稚语童声也顺着水流漂啊漂啊,漂向了远方;“虾喽,鱼噢!”清脆的叫卖声从巷尾的码头传来,涌进小巷里,像淅淅沥沥的春雨从天空飘下,解落了一树的馋虫。

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屋脊上都是炊烟袅袅。我们头戴绿叶青枝的柳条帽,挥舞着木头手枪,叽叽喳喳地赶着斜阳,追逐着、打闹着,进行最激烈最快乐的巷战。如若父亲下班的身影出现在巷口,观战的爷爷奶奶,定会做着手势,催我和弟弟们还有小伙伴悄悄“收兵”。

在那时,结渔网、做蛋篾子、糊药纸盒,那些风生水起的副业,既是不少家庭的一份支撑,也是我们小巷里的一道风景。炎炎夏日,奶奶戴着宽边的老花镜,坐在撑出清凉的黄杨树下,一边听着《岳飞传》一边结渔网,还能与邻居谈笑自如。最清晰也最难忘,奶奶九十多岁时为我精心烹制的菜肴,至今还珍藏在我的味蕾里。

现在,母亲和父亲都已离世。这丝毫没有减少我的乡情,倒是越发增添了我对陆家巷的思念。前年底,伯父也离开了我们。那时起我走出巷口,身后再也没有一双凝望我的眼睛了。“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痛彻心扉的思念,会把双鬓斑白的我变回小巷里那个彷徨迷茫的小男孩吗?

星空高远,尘世纷繁。如今,陆家巷犹如一根扁担,一头是我旅居的城市,一头是生我养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