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登瀛
2025年12月15日

西唐印记

□张峰

总有人问我,你说的西唐,是不是浙江那个飘着油纸伞香气的古镇?我总会笑着摇头,我的西唐在家乡平原的郭墅镇上,是被麦浪与稻花香浸润的村落。

村落里藏着一间小小的学校,家父便是那里唯一的先生,“四级同一塾,语数皆赖卿”是最真实的写照。那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教室,木窗棂透进细碎的阳光,黑板上的粉笔字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家父既要教一年级孩子拼读,又要给四年级学生讲解加减乘除,手里的教鞭在不同年级的课桌间穿梭,忙碌却有条不紊。我们这些孩子捧着磨破边角的课本,在琅琅书声里认识世界,那些带着粉笔灰味的汉字与数字,成了童年最鲜活的启蒙印记。

走出学堂,记忆里的西唐最醒目的是村口那座小桥,十里八村的人都称我们村落为“西桥口”。桥身是水泥砌成的,桥面经日晒雨淋已有些斑驳,却承载着全村人的烟火气。一到夏天,这座小桥就成了天然的乘凉地。傍晚时分,大人们搬着竹椅、扛着凉席往桥上凑,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摇着蒲扇闲话家常。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清凉吹散一天的燥热,大人们的谈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伴着潺潺的河水声,一同融进西桥口的暮色里。可惜这座藏着无数热闹与安宁的小桥,如今已随时光推移不复存在,只留这些画面在记忆里鲜活如初。

夏天的西唐,是晒场的天下。麦子收好后,全村的晒场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金黄的谷物摊在竹席上,像铺了一层阳光。大人们戴着草帽,用摊耙子翻晒粮食,汗水顺着脸颊淌进泥土里,瞬间便没了踪影。我们这些孩子最爱的,就是在晒场边的草垛里打滚。草垛软软的,带着麦秆的清香。玩累了就躺在草垛上,看蜻蜓在谷穗间飞舞,听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阳光透过麦秆缝隙洒下来,在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梦里都是麦香萦绕。

当暮色完全笼罩村落,西唐的夏夜便被萤火虫点亮了,晚饭过后,大人们搬竹椅坐在门口乘凉,燃着蒲叶驱蚊子,摇着蒲扇话家常。我们拿着玻璃瓶,在田埂边、墙角下追捉萤火虫。那些小小的灯笼忽明忽暗,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人间。我和小伙伴比赛谁捉得多,玻璃瓶里的光越来越亮,笑声也越来越响。那时候的夜空真低,星星真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一颗,连同那些美好故事,一同装进我的童年。

后来我出去上学,离开了西唐。大学毕业就去苏南打工,在生产线的轰鸣里、出租屋的微光中,总想起家里的烟火气。兜兜转转好多年,终究放不下心底的牵挂,最后回到县城安家。在县城,我见过不少热闹街巷、精致公园,却都没有西唐的温度。西唐的美从不是刻意装扮的景致,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亲切,是晒场边草垛漫出的麦秆清香,是西桥口桥沿上被手摸得光滑的水泥触感,是父亲教案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如今的西唐已合并到唐城村了,从前雨天一脚泥的土路,现在都铺成平整的水泥路,直通家门口,老小桥没了踪影,热闹劲儿也淡了好多,大部分人家搬去城里,孩子们跟着去读书,只剩守着老屋的老年人。听乡亲们说起这些时,我心里既有欣慰也有怅然,欣慰的是西唐在新农村浪潮里换了新颜,怅然的是那些热闹的场景难再寻。可转念一想,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童年印记,半点也没被冲淡,就像西桥口桥下的河水,依旧潺潺流淌,就像父亲讲过的故事,还在记忆里清晰如初。

郭墅西唐,这个普普通通的村落,不是别人口中的烟雨古镇,却是我心里最温暖的家。西唐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缕炊烟、每一声乡音,都刻着我的童年,装着我的思念。无论我走多远,只要想起,心里就充满力量。因为我知道,总有一个地方在等着我回去,那里藏着我最纯粹的快乐,装着我最牵挂的亲人,留着我最永恒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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