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只要想起和奶奶的点点滴滴,池塘里便开满了荷花。
奶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皮肤黝黑,手掌粗糙,至今还时常下乡照料那一亩三分地。在那破旧的小屋里住上几日,便拎着油、菜、米往儿女家送。我们屡次劝她把地转包出去,她总不肯,只说种地如同照看小孩,非得亲手侍弄才安心。劝说无用,我只能在她归来时紧紧抱住她,操一口生硬的方言道:“辛苦了!”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直到上大班才被母亲接回。因而奶奶住的那个小区,承载着我最初的记忆。
每日推开大门的蓝纱网,穿梭在灰白色的楼群间,从舅舅柜中摸出一两枚硬币,与妹妹买零食解馋。冬日里,门前空地尚未改建停车场,汽车杂乱停靠,车与车之间的积水结成窄冰,便成了我的滑冰场。在冰面上溜来滑去,偶尔摔个屁股蹲也不打紧,不过是晚饭时坐着疼些罢了。
我曾如胶水般黏附于奶奶身旁,岁月却成了溶解剂。上小学后,奶奶便不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的游乐场转移到母亲工作的商场。对面是巨大的服装卖场,每次穿过时,总见各式衣裳琳琅满目。二年级时某日,忽觉奶奶久未添新衣,来来去去总是那藏青与紫红两件,便暗下决心要为她买件短袖。
那是我一个人的秘密。看中一件白底红纹、缀着碎钻的短袖,标价七十四元,于我已是天价。揣着积攒已久的八十元钱踏入店铺,从白色货架上取下衣服,举到空中比量大小,而后怯生生地走向收银台。
“我要这个!”声音细若蚊蚋。
店主诧异地打量我:“小朋友,爸爸妈妈呢?这件要七十四元钱呢!”
“妈妈在对面。”我急忙掏出小钱包,将零零碎碎的硬币纸币铺满柜台。眼巴巴看着阿姨收走钱币,找回六元,把衣服塞进我手中。我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双腿发颤地逃出店门。
一路奔向奶奶家,十几分钟的路程,脚步愈走愈轻快,几乎要飞起来。雀跃地立在楼下大声呼唤,奶奶忙不迭地开门迎我。见到礼物时,她先是拍手惊呼,既心疼我的钱,说自己有衣裳穿,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如涟漪般颤动,连带着我的心也怦怦跳动。
时间最是猝不及防。说不清从何时起,我发觉奶奶真的老了——那手背薄如揉旧的宣纸,耳边开始需要助听器,夜里常因缺钙抽筋呻吟。这般事例,数不胜数,每念及此,便心疼得无法落笔。我清楚地看见自己一岁岁长大,奶奶一年年老去。唯有她那盛大绵长的爱,从未改变。
知我不吃生姜,她总将姜块切得硕大便于挑拣;晓得我爱吃油炸食品,每次去她家定现炸一碗;母亲不许我哭,她便用粗糙的手掌为我拭泪,轻声安慰“下次就好了”;衣袋里永远揣着糖果糕饼,悄悄塞进我的书包。
奶奶的爱恰如数学中的无穷大符号,我无法证明它,却终生被包裹其中。
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 徐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