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军
芦席上、门板上,晒着一片白花花的山芋干子,像银条似的,填满了我的少年时代。
一场霜过后,青绿色的山芋秧被冻成了紫黑色,生产队男男女女拔去山芋藤子。父亲和叔叔们,左手扶着犁梢,右手握着牛鞭,吆喝着牛,拉着犁铧,在山芋地里,穿垄犁土,翻出山芋。我把自己也当成大人,跟着母亲和邻居婶子们,捡起圆滚滚的、长如人参、圆似苹果的紫红色山芋,堆出了小山。
我们家和各家各户一样,将分到的山芋,挖地窖储藏了一部分,留着过冬食用,其余全部晒成山芋干。
晒山芋干要经过刮皮、切条、晾晒等工序。父亲看着门口堆得小山似的山芋,对13岁的我说:“麻雀放屁也添风。”给我小镰刀头,让我学着刮山芋皮。我们弟兄几个,中午、晚上和父母一起刮山芋,山芋在左手心不停转,右手拿着小刀头,来回地刮去皮。刮到半夜饿了,母亲去园子里拔一颗大白菜,烧菜汤,把黄玉米面兑一点小苏打和成糊,在锅边上贴饼,给我们当夜饭,吃起来像现在的蛋糕似的很暄软,很好吃。
刮去皮的山芋,父母放在芦帘上晒得发软,脆性低了,韧性强了,制成山芋干时不易断裂。父母切山芋干,用的是七八寸长,二指多宽的刀片,刀柄上裹上几圈布条,这样不磨手。母亲坐在凳子上,皲裂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裹着白胶布。左手握着山芋,右手拿刀,用力切山芋,时不时,皱一下眉头,疼得“哎呦”一声,在两头朝着横竖的不同方向来上两三刀。虽然山芋变得松垮起来,可是切出的山芋干根根相连。一季山芋干晒结束,母亲的手肿得似馒头。
切好的山芋干,要晒七八天。父亲在门前的树上,空旷的地方搭起木棍三脚架,扯上草绳。我们把一个个山芋干挂在草绳上晾晒。
刚切好的山芋干,晾在绳上,有些淡淡的浅黄色,不像人越晒越黑,山芋干越晒越白。庄门前的路边,一路到头,树的草绳上,一排排山芋干,太阳下,风一吹,像银条一样荡着秋千,光辉闪烁。房顶上的袅袅炊烟,打着旋,拐着弯,飘荡在山芋干架上,如同一幅精致的水墨画。
绳上晒干的山芋干,父母取下来,和我们一起掰成一根一根的,倒在席子和帘子上再晒,完全晒干后打包。春天,父亲装四麻袋和两大筐,用平车拖出卖掉,完成我们家的征购任务。
卖完征购粮,其余才是口粮。平时煮一锅玉米面掺和山芋干粥,园子里拔一根萝卜腌一盘萝卜丝,炒几把盐豆拌拌,要多吃一碗粥。
土地里长出山芋晒成的山芋干,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离开农村多年,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晒山芋干的季节不会变化,农家山芋干味道不会变化。每当我看到深秋收山芋的场面时,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小书包里装着山芋干的暖流,脚底就想加快步伐,奔向那个永远忘不了的村庄,去看一看晒山芋干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