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天霞
母亲会做好几道拿手菜,其中冰糖扒蹄和红烧鱼是极好的两道,无论在何时何地吃这两道菜,我都觉得不如母亲做得好。
每年的中秋和除夕,母亲必做这两道菜,一取有鱼有肉,二取连年有余之寓意,再就是家里请客,母亲也会做。
在做冰糖扒蹄的那天清早,母亲买回连皮带骨的猪蹄髈,浸泡去净血水,刮去皮上浮油杂质,镊净残存的毛桩,用大号钢精锅,加入淹没蹄髈的水,放入葱姜,放在刚换了煤的炉上,先用旺火烧开,再加入冰糖、白糖、盐、家乡特产的白酱油、和她自做的甜面酱及用白糖熬成的糖色,再烧开,关闭大半炉门,改旺火为文火,慢慢炖煨,等满屋飘着蹄髈焦香,揭开锅盖,这时锅里的汤汁绛红而黏稠,用筷子试戳,皮肉烂而不瘫,便可起锅,盛进蓝边大海碗。
当母亲将盛着蹄髈的大海碗端上桌,我们姐妹便盯着趴在大海碗里的蹄髈,看它油光可鉴地冒着热气,看撒在焦黄色肉皮上的翠绿可人的青蒜花,斜睨侧面的肉皮、通透明亮的肥肉、外褚内粉的瘦肉,那层次分明的诱人色相,无不垂涎欲滴,虽身体还端坐着,心里却恨不得一时动筷开吃。
如若家有客人,这时的父亲会略欠上身,举筷对准扒蹄肘关节上猪皮茸抖抖地打着漂亮弧线的皱褶处,轻轻地戳下,轻轻地挑起,一块皮色焦黄、肥膘透明、瘦肉粉嘟嘟的大肉被嫩活活地夹起,然后放进客人的碗里,然后,我们姐妹才可动筷。
等我有了侄辈,他们去母亲那儿吃饭,必要母亲做冰糖扒蹄,每次都是大快朵颐,个个吃得满嘴油乎乎的,不过那油已经完全没了脂腻。
有几位亲友尝得母亲的冰糖扒蹄后,回家多次依法炮制,但总自认为色香味远不如母亲做的。我也曾多次如法试做,虽做的口味与母亲做的日渐相近,但我做不了整只蹄髈,而是将蹄髈改成小块的带皮肉,应该算作冰糖扒肉,但也聊以替代母亲做的扒蹄了。
母亲生于黄海之滨的射阳港,自小见识过许多海鱼,能细说长相相似的海鱼的名称,至于河鱼种类,更是如数家珍。也许她自小见的鱼多、吃的鱼多,所以,她的红烧鱼才能做得极为好吃,也因此我自小喜爱吃鱼,喜爱至今。
母亲做的红烧鱼具有两大特点:一是鱼皮完整,二是鲜嫩入味。我曾仔细观察母亲做红烧鱼的过程:倒油用葱姜炝锅,放鱼入锅,小火将鱼的两面煎到眼如小粒珍珠,鱼皮饱满而不破裂,然后加水烧开,放入糖、盐、白酱油、甜面酱、糖色,后以市面上的红酱油取代了糖色,并隔时翻动鱼身,一边翻一边念叨“鱼翻千遍”,等到用文火煮至鱼汤黏稠的时候,红烧鱼的气味已飘得到处都是,邻居们也就知道我家今天吃红烧鱼了。
临出锅,母亲又加入些许青蒜段、椒丝和芫荽,然后上盘、上桌,褐红色的鱼并头躺在洁白的椭圆形的鱼盘里,鱼身上铺着翠的蒜花、绿的芫荽、红绿的椒丝,不仅美观,那袅袅的热气飘过来的鱼香,更为诱人。
如是过年过节,上盘的便是两条半斤左右的草鱼并头依偎在花边瓷盘里,或是一条中等鲤鱼独卧盘中。拨开铺在鱼身上的椒丝和芫荽叶,从头到尾,鱼皮丰满光滑,无丝毫裂纹,眼珠也都在眼窝里,鳍尾整齐仍与活鱼一样无损,褐色的汤汁浓稠而有光泽地环绕鱼身。食之,鱼肉嫩而不喧,实而不板,鱼皮爽滑略带胶黏,汤汁咸甜适口、鲜美无比。
若是平常,盘中鱼的种类可就多了,且可大可小,抑或是用作晚饭菜的,鱼不会大也不会多,有时会放些许花生或黄豆或自家腌的咸菜同煮,那样煮出的花生、黄豆、咸菜比鱼好吃,极为下饭。
每次吃鱼,父亲总会用鱼汤泡饭。而“鱼杂碎”都归我包了。姣嫩的鱼唇、滑嫩的鱼舌头、透明凝脂一样或淡红如珠的鱼脑,还有金黄的鱼籽、黏胶的鱼泡和鱼肝油都极好吃。吃鱼脑时,咬开鱼头骨,嘬着嘴对着鱼脑使劲一吸,香得很的鱼脑便到嘴里了。每次我在急切地吃这些时,母亲总会说:“吃鱼脑聪明,吃鱼舌头会说话,鱼籽吃多了不消化。”
在家乡旧时喜宴上,有个习俗:做一条红烧鲤鱼,嘴上扣寸长的红线,叫“跑鱼”。在上饭之前上桌,客人一看是“跑鱼”,便不会动筷,过了一会,主家再端下桌,得名的缘由大概就是鱼到桌上跑了一圈,应该是取意“有余”。很多亲友家办喜事,总会请母亲特去做这道“跑鱼”,母亲也是每请必到,且尽心尽力做得完美,大为喜宴增色,赢得众亲友交口称赞。
我的姐姐也学得一手很好的红烧鱼,且很赢得亲朋好友的夸赞,但她觉得与母亲做出的还是略逊一筹。我的红烧鱼应该说做得也不错,但从未能保证鱼皮没有破裂。
母亲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如母亲做出的那样色香味全的冰糖扒蹄和红烧鱼。日渐,我才明白,母亲的这两道拿手菜,是用母爱作勾芡的。
作者简介: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盐城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