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歌
沈老师的儿子灏是我的好朋友,从小学一直玩到现在。
正月初六晚上,灏打来电话告诉我,他父亲去世了。对沈老师的病情,我是清楚的,在时间上,虽说是迟早的事,可在情感上,一个多月过去了却久久无法释怀。
今天星期天,坐到电脑前写下:怀念沈老师。
认识沈老师,是在40多年前年根的一个早上。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天还没有大亮,我们小朋友还要在热被窝里好好埋一会儿,这时,灏的父亲一边穿衣服,一边吟咏着这首我后来才慢慢熟悉的名诗。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诗,而且是有韵有味的真情吟咏,不经意间,点中了我一生“诗与远方”的穴位,同时,也让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新沟浜原来是这样的有诗意!后来,我曾在作文中这样写道:我美丽的家乡,建湖上冈新沟浜,诗意盎然终年流淌……
昨晚,我睡在灏家的;今晚,灏到我家过夜。读小学时,经常这样炫耀两人玩得最要好。
清晰记得那年除夕前的一天晚上,我在灏家过夜,与他父亲,还有弟弟4人睡一张床。灏的父亲后来的沈老师起床时吟咏了这首王安石的《元日》。
灏的父亲一米八的个头,很魁梧。那天早晨,亮光从窗子隐隐地照进来,沈老师站在床边,形象很高大。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沈老师是在扎上裤带、穿好鞋子时念完最后一句:总把新桃换旧符。
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经常到灏家玩,无论我们如何调皮捣蛋,沈老师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一个“不”字。看我们玩的满头大汗,沈老师会主动叫我们坐下来,讲故事给我们听。沈老师讲的故事,富有诗意,在外人那里是听不到的。我至今还能写下某个故事里的完整的对句:鸡犬过霜桥梅花竹叶,猴马跑雪地香圆佛手;六尺丝绦三尺缠腰三尺挂,一床棉被半边遮体半闲;满园花草让教夫无从插足,一趟清水请渔翁别处着钩;竹本无心反生许多枝节,藕虽有孔却无半点尘埃。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前三句是一对才子佳人的对唱,最后一句是法官判他们结为连理的判词。现在经常拾起来玩味,感觉无论在什么环境下,沈老师都是一个有情调的人。我想听《三国故事》,老师只讲过一次赵子龙,讲得多的倒是,“厨中调五味、席上献八珍”“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之类。
我和灏都是喝新沟浜水长大的。新沟浜的河水在静静流淌,知道的事慢慢多了起来。沈老师兄妹4人,大哥是新疆工学院教授,二哥是上海铁路局工程师、妹妹在南京尧化门小学当老师……随着父母年龄渐高,沈老师受兄妹们之托,放弃在新疆工学院的学业回到父母身边,过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我们属于“误增3亿”的那一代,到了1975年前后,乡村“带帽子”高中应运而生,沈老师被聘为高中物理老师。1979年,我高考落榜,沈老师把我带到他任教的学校复读。数理化、文言文,沈老师样样精通,无论哪个年级哪个班级的学生问沈老师什么问题,他都耐心地讲解,努力把你教会。可惜,我们的底子太差了,沈老师常常摇头叹息。没悬念,我还是名落孙山。沈老师给我讲了苏洵大器晚成的故事,鼓励我终身学习。沈老师的为人和他的鼓励,影响了我一生。
从部队复员回来,我又燃起大学梦。1987年,为备战考电大,我每周日要到县城参加补习班。这时,沈老师已经落实政策,被安排在建湖县齿轮厂做职工学校老师。
沈老师的专业知识、人格魅力,很快赢得大家的共鸣。全厂人都叫他:沈老师!
在那个充满生机的初夏,我每个周五下午从新沟浜骑自行车到齿轮厂,住到沈老师的宿舍里,然后,沈老师带着我一起吃食堂、一起到厂里职工浴室洗澡,俨然父子。有时,我回来迟了,沈老师会把饭菜打好带到宿舍里。
有一次,一个同事到沈老师宿舍来,看到桌上一个盒子里放着长长一溜汽车票,对沈老师说,这么多车票,怎么不报销呢。沈老师轻轻地回答道,以后再说吧。同事走了,沈老师对我说,自己回家坐车的票怎么能报销呢。
这件事,我现在经常讲给儿子听。
退休后,沈老师随儿子在深圳生活了十多年,大概健康原因,近几年回到了新沟浜。
疫情期间,沈老师病情不稳定,灏在深圳回不来,我有几次陪沈老师到县城医院就医。
40年的高速发展,县城的每一棵树、每一幢楼都是全新的了。不过,我对沈老师的那份敬重之情一点没有改变。
是疫情,让我有一点点机会回报沈老师。这大概就是命数的安排吧。
我工作的经济园区,有许多机械厂。由于工作原因,我经常要采访厂里的一些技术骨干。不访不知道,一访吓一跳,他们几乎都是从齿轮厂走出来的,都是沈老师的学生。
他们自豪地告诉我,在建湖,齿轮厂之所以被坊间誉为“工匠”的“摇篮”,其根其魂都在:沈老师!
写到这里,耳边又响起沈老师吟咏的王安石的《元日》,顿感:诗意人生,没有宰相和农民之分。
作者单位:建湖经济开发区管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