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登瀛
2024年02月26日

渡 口

□宣江

老家门前不远处横躺着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涌流入海。它是早年运输海盐和棉花的漕运水道,源远流长。20世纪50年代中期,政府为了方便两岸村民出行,在彼此岸边择优选址,设立了一对渡口,二者互为依存,此岸即彼岸,起点亦终点。黄土夯实的码头探身水中,隔河相望。同时打造了一只木质渡船。渡船首尾一式,平头扁底,腹宽舱浅,次第往来于两岸之间,风雨无阻。

渡口两侧常常停泊几只外地来此做生意做手艺的小木船,主人以船为家,或收购废品,或补锅锔碗,或修锁配钥,船民们在岸坡上砌灶烧饭,晾晒衣物,生活得从容自在。渡口的岸上是乡供销社的一个下伸站点,商品种类很多,有布匹文具日杂百货,有油盐酱醋糖烟酒。逢年过节,这里人头攒动,俨然成了两岸村民购物的集市,渡口上下也随之热闹,增添了人气,充满了生机。

船工王大爷年近花甲,两个儿子均已成家另立门户,只有他与老伴临河而居,两间茅屋,四周土墙。老两口终日守望渡口,为途经者拔篙摆渡。大爷的劳务报酬是村里给予的定额工分,年终兑现,因此,本村人过渡概不收费,外地人的过河费,他分文不占,定期悉数上交村里的会计。他平时的生活来源,一是过渡婚嫁迎娶者塞给他的红包,喜钱照收不拒,再就是捕鱼捉蟹卖钱所得。他有一套渔具,网罾钩钗,应有尽有,只要两岸无人叫渡,他就在渡口附近捕捞鱼虾,收获屡屡让人眼馋。一簔烟水任平生,两鬓霜花映夕阳。

大爷记性特好。他记得村里当天几人过河几人未返。常常在天黑以后点亮一盏马灯置于船头,耐心守候姗姗来迟夜归人。渡船的中舱里放着一只小木盒,顶盖中间有一道狭长的口子,落着锁,这是大爷离船上岸后为外地人过河投币所备。无人撑船,过河者就自己拉船。船的两头各有一根麻缆,系住码头的木桩。缆的居中拴两块砖头,使之正常沉于河底,以防缠住过往船只的舵身。人们上岸前,总不忘朝木盒缝里如数丢几枚角子。大爷常常捧着盒子摇晃,从咔啦咔啦声中估摸其中的进项,喃喃自语:这钱一分也不能乱花,全是贴补修船用的。

修船是一项繁杂的工程,每隔两年一次,大多是选择烈日炎炎的盛夏,由村里组织一帮专业的工匠,先是人拉肩扛,将船身起水移至河坡,悬空倒扣在捆好的芦柴把上,仔细清洗,除污祛秽,曝晒两天,更换朽木、断钉和锈锔……此时,钝凿所及之处,受铁锤敲击的外力作用,会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很像古代沙场催征将士的鼓点,又像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闷雷,与工匠们欢快的号子相互交织,此起彼伏,响彻两岸的大小村庄。最后整个船体内外涂刷两遍桐油,晒干,便大功告成。此时,大爷最开心,早已张罗了一桌酒菜,热情犒劳全体工匠师傅。大家开怀畅饮,尽兴而归。大爷大妈望着月光下修葺一新的渡船,兴奋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悠悠流年似水,漫漫人生如渡。如今,王家渡口早已被岁月尘封,昔日喧闹的码头也相继被一座又一座坚固平阔的跨河大桥取代,但是,那渡口、渡船以及摆渡人王大爷总是令人难以忘怀。

铃声悠悠 大寒过后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