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爱华
我有四个姐,一个哥。我出生时,家家缺吃,日子艰难。
那时,父亲在外做工,家里便缺了个壮劳力。尽管母亲起早贪黑天天出工,插秧、挑谷、车水、割麦、打场,披着毒日苦雨咀嚼着漫长的日子,但每天最多也只挣七八工分。
青黄不接时,为了填饱肚子,母亲只得动自留地里那一点点元麦的心思。趁麦粒灌浆结实而又未熟之际,将麦穗带青摘下,磨“冷冷”吃。可麦子未熟,母亲实在不忍心多摘啊!摘回来的麦穗,一家老小忙着去芒、扬净,炒熟、去壳,就可以上磨了。我和两个姐姐推着石磨,石磨转呀转呀,无数绿茵茵的“冷冷条”,便从四周磨口里挂下来,慢慢蠕动,像蚕一样,有趣得很哩。饿了,就停下来,从磨槽里抓点“冷冷”捏成团塞进嘴里,满口麦香。
母亲掐指算着,熬到队里分新粮,总差十天半月。为了节省粮食,又要填饱肚子,不得不打野菜的主意。鱼腥草、马兰头、荠菜、黄花菜、马齿苋……母亲用它们来做野菜团子、野菜饼子、煮野菜糁子粥。乡间野菜,成了我们碗里的主食,伴随我们走过那段饥饿难熬的岁月。
“熬过”了苦日子,生活稍微有了转机。哥哥和两个姐姐相继成家立业。母亲的负担看似轻了许多,但为了儿女能安心工作,她又包揽了照顾孙辈的任务。每到吃饭时,母亲还是老习惯,她怕孙女外孙吃不饱,定要让孩子们先吃,她守在一旁,顾了大的顾小的,最后吃饭的总是母亲。
等我这个老幺也结婚生子,母亲已是古稀之年。长年累月的劳作,母亲的背弯成一把弓,看了让人心疼。我们再也不让母亲下地干活了,可一生与土地结缘的母亲,哪里离得开土地?父亲走后,哥哥姐姐软磨硬泡连哄带骗硬把母亲请进城。母亲带大的孙辈,有十来个。逢年过节,一家人欢聚一堂,苏南的孙女外孙总买最好吃的东西带给老太太,小孙女还不忘捎一串奶奶喜欢的糖葫芦。那些精致的点心,母亲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一转身就分给左邻右舍的孩子们。
现在咱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餐桌上的菜肴也越来越丰富。耄耋之年的母亲最见不得的是浪费。吃饭时,她对孩子们说得最多的话:乖,把碗里的饭吃净。又说,一粒米一滴汗!哪怕是掉在地上的饭粒,母亲见了也会捡起来放进嘴里。见老太这样,孩子们会自觉捡起饭桌上的米粒,吃掉。母亲常常感慨:赶上这么好的日子,我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啊!
一晃,我也做了奶奶。饭桌上,我会跟孙子孙女重复当年母亲说的话:乖,把碗里的饭吃净。一粒米一滴汗!也许孩子们太小还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他们没有经历过我们那样的饥饿年代,不能感同身受。但我相信,随着年岁渐长,起码会怀有一颗敬畏之心,爱惜每一粒大米。
母亲离开我们十六年了。那些年,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吃饭。饥饿的记忆让我刻骨铭心,至今不能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