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
我的奶奶是一位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不高的个儿,穿着蓝色碎花的对襟短袄,黑红的脸上爬满皱纹,短发上终年蒙着一块红色的方头巾。在我的印象中,这块红色的方头巾除了换洗,似乎一直在奶奶的头上,很少取下来。
奶奶做事总是风风火火,所到之处好似能带起一阵风。每天早上公鸡的第一声啼叫响起时,奶奶的鼾声便会戛然而止,倏地坐起身,从脚底扯出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可就是这样不重形象的奶奶,唯独在系红头巾的时候格外仔细。她轻轻地将红头巾平铺在炕上,对角折起,拎过两角遮过头顶,然后转身对着镜子,仔细地在颌下打个结,然后左右照一照,将露在外面的碎发掖到红头巾里,最后才满意地拂了拂,再一转身,人已到了庭院,“咕咕咕”地吆喝着喂鸡了。
春耕季节,是农村最繁忙的时候。农田是一整片儿的,家家连在一起,按陇划分,没有专门的标志和分界线,但家家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属于自己家的那部分。
作为孩童的我自然是分辨不出,不过我并不慌张,只是在地头一站,放眼一瞧,奶奶那红头巾便一眼可见。寻到后,我便抬起脚丫子朝着那抹红飞奔而去。
奶奶见我来了,直了直腰,粗糙的手拉着我到一边,塞给我一块玉米面饽饽和一块咸菜疙瘩,指了指地上那用罐头瓶装的红茶水说:“吃口饭,奶奶干活儿去了。”说罢,那抹红又窜到了田间。
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香,燕子在头顶翻飞呢喃,耳边交织着耕种的吆喝。我一手举着饽饽啃着,一手捏着新翻的湿润的泥土玩着,眼睛追着那抹红,看着它逐渐变成一个火种般大小的圆点儿。
夏日午后,热气蒸腾,没有一丝风。午睡醒来的我,翻身爬到窗前,一眼便捕捉到了那抹红,它正在绿意盎然的菜园中来回穿梭,似飞舞的蝴蝶,似跳动的音符,似沸腾的火焰。
“奶奶!”我对着那抹红喊道,奶奶见我醒了,拿着一根刚刚摘下来的黄瓜抹了几下,递给我,说:“快吃,刚摘的,甜着呢。”我接过抱着咬了一口,果真,甜着呢。奶奶看我吃得起劲儿,咧开嘴笑了,那张高原红的脸,经过夏日烈阳的炙烤,在红头巾的映衬下红得发光发亮。
一转眼便到了丰收的季节。金黄的玉米堆满了庭院,像一座小山。奶奶在“小山”前放了一块玉米枯叶编制的蒲团,坐在上面扒玉米。奶奶头上的红头巾带着清晨刚升起的红日,披着日暮时分山头的晚霞,又继续忙碌,不知疲倦……
冬天总是白茫茫的,奶奶头上的红头巾又一如既往地活跃在雪地上,扫雪、喂鸡、劈柴……宛若一朵盛开的红梅,装点了整个冬天,装点了我整个童年,装点了奶奶人生的整个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