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申功晶
纵然时过境迁,诸多往事渐次模糊,可外婆、妈妈亲手做的吃食,却历久弥香。究其背后的原因,不只是一道饭菜的味道,更是一段永不再来的时光和一缕渗入骨髓的乡愁。
如果说冬天有什么味道能让人心心念念,大概是一碗香热四溢的咸肉菜饭了。所谓“记忆深处的咸肉菜饭,只需一口就能温暖整个冬天。”一入冬,新米上市,家家户户就开始“洗手做菜饭”。冬日里,吃上一碗咸肉菜饭,成了江南人的特定习俗。
美食家陆文夫说:江南人善于把平常物做得精巧,菜简朴并不马虎,经济实惠,精心制作,这是苏州人的特点。咸肉菜饭的原材料看似简单无奇:大米、咸肉、青菜,可每一样都很考究。米,是江南本地刚起的新米,清甜滑韧,稻味十足;江南素有“小雪腌菜大雪腌肉”的习俗,选三精三肥猪肋条,用粗盐和花椒将鲜肋条反复搓揉,石板压制后挂太阳底下晾晒至表面出油;至于青菜,当选江南一种叶多梗少的霜打“矮脚青”。民间有谚“霜打后的青菜赛羊肉”,历经风霜洗礼的“矮脚青”肥嘟嘟、滑糯糯,吃起来更有一股清甜回甘。
材料备齐后,青菜摘去老叶,洗净、沥干、切碎,咸肉切成小丁,那红白相间的物什,自带咸香散落案板。在炒锅中放适量素油,先炒咸肉丁到断生,然后加入青菜一起煸炒,最后加入淘好的新米,撒适量盐拌一下,加上盖开始焖饭。咸肉菜饭,最好在砖砌的农家土灶头上用柴火焖,柴火“噼里啪啦”作响,帮助米饭吸取香气,冷却后的米粒,连麻雀都落下枝头,一粒一粒啄着吃。我外婆家在城郊,那里设有专用的老灶间,我曾不止一次看外婆抱柴烧火做饭,家乡有俗语“外婆家的灶头分外香”,大概香就香在一锅咸肉菜饭吧。耐着性子等灶内柴火一点一点变成暗红的热炭,所谓“心急煮不了好饭”便是这个道理。记得小时候,我一边守煤炉一边翻小人书,当灶头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味,余烬将熄未熄之际,再赶紧添上两把稻草,当锅盖揭开的一刹那,米香混合着菜肉香飘满整个灶间,就可以开饭了。迫不及待盛上一碗,咸肉嫣红油亮,米粒吸饱了咸肉中渗出的油脂和鲜咸,就比普通白米饭多了一层金黄的光泽油润,“矮脚青”经蒸煮颜色由碧绿变成金黄,原本清爽甜糯的菜叶中混合着咸肉香。端上桌案,趁热掘一勺刚熬好的猪油入饭,搅拌均匀,借着刚出锅的温度,油融入饭,此时整碗米饭都泛着光,看起来活色生香,就像一个略施薄黛的天然美女,令人眼前一亮。
此刻,用筷子夹起一大块送入口中,咸肉肥肉丰腴,入口即化;瘦肉细嫩,醇香鲜咸,裹着饱满香糯的米粒,拌着荤油鲜香,无需配菜就能直接下肚,苏州文人包天笑专为咸肉菜饭作了一首诗:“咸肉菜饭香又醇,难得姑苏美味真。年年盼得霜打菜,好与新米作奇珍。”在中国人的记忆地图里,吃最为敏感直接。纵然时过境迁,诸多往事渐次模糊,可外婆、妈妈亲手做的吃食,却历久弥香。究其背后的原因,不只是一道饭菜的味道,更是一段永不再来的时光和一缕渗入骨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