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登瀛·范公堤
2022年10月20日

馓子散记

东台/王美东

这根圆条,一根到底,搓得又圆又长,粗细均匀,很见手艺。大家知道要开始炸馓子了……

小时候,队里还没有人会炸馓子。“换馓子哟,换馓子哟。”北边的村,南边的乡,都有小贩,骑着车,驮着筐,到农庄吆喝。

那筐,高、大,江柴编的,里面码着金灿灿、油汪汪的馓子,上面覆着一层油腻的塑料纸。馓子油濡染着每根江柴片,天长日久,飞扬的尘土附着在筐上,随油渗进柴片缝隙中。筐,变得又油又黑。但庄户人家就认这筐,相信炸这馓子的绝对是老师傅。

家有小宝宝的,老远听到换馓子的来了,就把锄头往田里一扔,忙不迭地应道“换馓子的,来了。”连跑带溜赶回家,从麻袋里舀出个三五斤小麦。“不能少称。”“不会少,少了,折了我的秤。”做生意的嗓门高了,换馓子的这才宽了心。

嘴馋的孩子,到田里想把大人拽回家。可家里的小麦,是要等年底,磨了做馒头、晒干成干粮带着上河工的。任凭自己的孩子软磨硬泡,生拉硬扯,年初有了打算,可不容说改就改。

脾气好的大人,笑一笑,不言语,不辍劳作,无声拒绝。脾气坏的,吹胡子瞪眼睛,孩子立即心领神会,霎时断了念想。心情不好的,大声斥责,举起粗壮的手佯作痛打状。家里儿多,宠得少,孩子一般都耐骂抗揍。失望的孩子,只好嘟囔着小嘴,悻悻地一边玩去了。

爷爷奶奶农闲时做香,也算手艺人,但收入很微薄。奶奶换来一些馓子,不是给儿孙当零食,是做香来不及煮饭时,用来垫垫肚子的。馓子平时就藏在粮柜里。我帮奶奶捆香,她就允许我拿一把馓子解解馋。柜的顶上有盖,盖上有销子,不易打开。打不开,也不敢喊奶奶,生怕奶奶厌烦,不让我再拿。柜子很深,里面很黑,粮食、茶食、酒、馓子的混杂气味扑鼻而来,像阿拉丁神灯里的灯神被困住好久,化作一股浓烟急冲冲地冒出来。但这味确实好闻。我趴在柜上,一只手紧抓柜板,一只手探进去摸索,要不然一不留神就会翻进柜子里。

亲戚朋友家有坐月子,或生了病的,必须上门送礼。礼,不外乎送馓子、脆饼、红糖、二三斤猪肉。如再提上一挂“猪肚肺”,那绝对是情深意重的厚礼了。“哎呀,来就来了,还这么客气。”主人腔调很高,要让左邻右舍听到,他家外边有的是交情。地主之谊,也是要尽的。从厨房拿来一只海碗,一把馓子果断掰成两半,声音脆脆的。一边倒水,一边用筷子按住馓子,碗里迅速盛开一朵朵诱人的油花。加一勺红糖,再加一勺。堆得高高的红糖,慢慢滑进水里,消失在水中。送礼的推辞不掉,“哧啦哧啦”吃得浑身汗津津的,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嘴边都冒了油,“饱了,饱了,这下回家晚饭不用吃了”。

简易的棚子,粗陋的土灶,敞亮的油锅。小卖部东北角,终于开了一间馓子店。队里的人,都打听到了几日几时开始炸馓子。吉日良辰,好多人不约而同来到棚子里,或站,或坐,与案板和油锅不远不近,火燎不到,油溅不到,又能看得真切。灶膛里烧着木柴,火旺,火舌稳稳地舔着锅底。师傅再一次看了一下锅里的油,用手背拍了拍缸里盘着的、涂满了油的白面圆条。这根圆条,一根到底,搓得又圆又长,粗细均匀,很见手艺。大家知道要开始炸馓子了……这是咱队里的人炸出的第一把馓子。大家不再说话,因为师傅不再说话。大家看师傅的眼神,就像看村里的拖拉机手、乡里放电影的放映员一样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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