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阜大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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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鹿荡的璀璨星光 2025年07月06日 盐阜大众报 03版 丹顶鹤

□张晓惠

晚风轻拂,观音柳的枝条在暮色中勾勒出柔美的曲线,沉甸甸的玉米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野鹿荡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满天繁星,恍若银河倾泻。九船渡的古船静静泊在岸边,于斯抱膝独坐船头,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这般澄澈的夜空,这般灵动的河水,这般清亮的星辰,分明在生命某个转角处早已邂逅。他仰首问天:我们可曾相识?

记忆如闪电劈开岁月的迷雾。

可可西里!那个魂牵梦萦的雪域高原,格桑花盛开的季节里,总有个数不清自家牛羊的藏族男孩,脸颊缀着两朵高原红,时而唤他叔叔,时而叫他哥哥。十八载藏地岁月,十八年星空守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毕业生,如今虽已回到江南小院品茗赏花,却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只是方向已然调转——昔日在高原帐篷外思念水乡的烟雨,今朝在故园庭院里怀念雪域的星光。

这份跨越时空的思念,最终孕育出一个奇迹。在那片八万上海知青曾挥洒汗水的土地上,他带领团队将荒废的知青农场旧址,化身为记录时代记忆的大丰·上海知青纪念馆。从最初几间斑驳的老屋,到如今气势恢宏的地标建筑,他始终偏爱老馆前的那座石桥。每当夜色降临,他总爱独坐桥头,任星光洒满肩头:这一生,还能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

命运的转折往往始于偶然。一篇关于南黄海辐射沙洲的调研报告中,“弶港一带在1万年前是古长江的北入海口”这行文字,瞬间唤醒他记忆深处策马沱沱河的青春岁月。南黄海的秘密如电流般击中他的心——“从长江源头到入海口,我的生命竟与这条母亲河如此紧密相连”。

次日拂晓,他便踏上寻访之路。当站在川东港畔的滩涂上,六千公里江流奔涌,万年时光流转,都在他脚下真切汇聚。朝霞染金天际,夕阳浸血海面,于斯胸中浪潮翻涌,与天地潮汐同频共振。那些不眠之夜,他分明听见命运的召唤:将这里建成国家地理地标!

十六年光阴荏苒,昔日的无名滩涂已蜕变为“野鹿荡”,更成为六位来自天南地北的老人的理想国。

素昧平生的他们,被同一片土地的神秘力量召唤至此。茵陈草间萤火明灭,滩涂麋鹿踏浪欢鸣,古船上米酒飘香——那褐色酒坛龙头一拧,醇香米酒便汩汩流淌。六位年逾花甲的老者,我更愿称他们为“星空骑士”,在越来越明亮的星光下,一个宏大的构想逐渐清晰。六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紧紧相握,六只陶碗盛满星光与米酒,仰首饮尽这庄严的誓约!

缘分有时比星辰更奇妙。

于斯是本地人,陶鹤鸣、倪光保、周惠良、李庆虎、程同福则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中有反哺第二故乡的知青,有追寻美学极致的艺术家,有阅尽沧海桑田的文物收藏家……却都为这片荒寂而丰饶的滩涂倾心,有人甚至在此度过了生命最后的时光。这缘分,是情怀,是对历史的敬畏,更是对自然最深沉的爱。

倪光宝,福建宁德人,一生与海洋文物为伴。他说收藏文物万千,野鹿荡才是无价之宝。2016年胃癌晚期的他已不能言语,仍用手势和微信坚持工作,在这片土地上走完了人生最后三年。他带来的不仅是资金,更是一颗赤子之心。

陶鹤鸣,厦门大学退休教师,七十二岁来此定居四年。2018年病危之际,他托人送来四千根木桩,插在浅湾供候鸟栖息。拒绝立碑的老人留下遗言:“当群鸟归栖木桩之日,便是我魂归之时。”如今遥望水湾,数只丹顶鹤静立桩上,是在致意,还是在守望?

2023年深冬,于斯独坐观星广场,思念老友和一起走过的路,提笔写下:“千难万苦,生死离别,在时间长河中不过一瞬。唯地球与生命、环境与生态,方能永恒。我虽老矣,愿以守护美丽海岸为终生使命。”

“暗夜星空保护地”——这个从心底迸发的梦想,经几位老友栉风沐雨的耕耘,终使这片200公顷的荡滩,成为长三角唯一的星空庇护所。于斯个人的星空情结,已升华为守护人类共同星光的使命。

驱车沿临海公路南行,黄海的风裹挟着咸涩的往事扑面而来。

入口处,《野鹿荡宣言》庄严宣告:“在人类足迹遍布全球的今天,这里依然保持着万年前的生机……”于斯团队播撒的茵陈草籽,今已化作萤火虫的星河。夏夜,这些大地星辰与天穹星光交相辉映,麋鹿的身影在光影中隐现,构成一幅超越时空的永恒画卷。

以民间团体之名创建这个生态保护区,需要多少不眠之夜?多少艰难求证?于斯只以二十字概括:“以公益之心,尽微薄之力,聚天下之友,护美丽星空。”这简朴的誓言,承载着多少鲜为人知的艰辛。

此刻,银河倾泻,与萤火、波光交织成神秘星网。中国第三个“中华暗夜星空保护地”的称号,是对守护者们最高的礼赞。他们以信仰为舟,在时间的长河中摆渡,守护着人类最后的纯净夜空。

夏日野鹿荡,暮色沉入海平面时,繁星便如银砂坠入观者眼眸。这里全年可观测星空达238天,是继西藏阿里、那曲之后我国第三个暗夜保护地。“暗夜星空保护地的成立,也是巧合。”于斯说。当得知那曲筹建保护地的消息,仰望头顶繁星的他,找到了新的方向。2019年11月9日,“首届中华暗夜星空保护地大会”在此召开,来自东西部的人们为同一使命相聚:守护星空,守望文明。

康德墓志铭上的箴言,成了于斯的人生信条:“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他说:“天地不可分割,没有好生态就没有璀璨星空。”在这片古老滩涂上,时间赋予了“永恒”新的注解——当星辉为大地披上银纱,当麋鹿与飞鸟成为永恒的子民,这里便成了专家口中“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微型理想国”。

于斯的脚步从未停歇。他在野鹿荡创办大自然讲堂,编写8个专题教材,授课400余场……如今,越来越多人来此仰望星空;家长带着即将远行的孩子来此播种野草种子;当地学子成为义务讲师;连于斯的孙子也带着同学们研究野生动植物。生态保护的种子,正如蒲公英飘向世界。

200公顷的野鹿荡,是一幅流动的生态长卷。古长江入海口的地脉上,繁星与萤火共舞,仙鹤同麋鹿齐鸣,万物在星光下自在生长。这星光点亮的不仅是滩涂,更是一代代人的绿色梦想。

“我老了,野鹿荡正年轻。”于斯坐在船头呢喃,格子衬衫染着星辉。古船轻晃,仿佛承载着整个银河的重量。在这长江故道上,在这东方湿地间,一群人的星空梦想,正随着潮起潮落,生生不息,光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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