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丹顶鹤
2024年08月18日

故园听蛙

□河海洋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宋·赵师秀《约客》

烟、雨、江、南,汉字的魔方——烟雨江南。不知从何时起,心中对于江南有了一种浅浅的向往,大概每一个人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总做着一个烟雨江南的梦吧?即便,你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童年的时候,我日日走过的故园,是从一缕炊烟刻在脑海里的。那每一个清晨,那每一个黄昏,人家烟囱里,一缕一缕上升的炊烟,仿佛要把村庄往上提,到那无际的天的高处,到那无边的远方。

雨,总是意外地来,像一个不速之客。雨,打乱我们生活的节奏,大人们计划好的行程,常被清晨的一场雨,化作泡影。而这时候,站在门前张望的祖母,仿佛成了一幅画,祖父抽一口烟,表示没什么。还有鸡鸭鹅们,只能闭窝不出,在方寸之地上,钩心斗角。儿时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诗,只是好奇地看着,好奇地听着。

江南,最初跳出脑海的是那静静的小巷,那静静的树和静静的河水。好一个烟雨江南,一如我的故乡,我的故园。

我的故乡在苏北,并不是江南。但是,和江南一样,有着静静的小巷,有着静静的树,还有着静静的河水。

这是一个水系发达的地方,在地理上被称作里下河,被称作黄海之滨,被称作串场河畔。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对于河流有了一种亲切感,或许这就是人到中年的乡愁吧。

从我家门前的那条没有名字的河,向东可接红星河,红星河向南上接安时河,安时河在安丰镇和串场河相交,再向东便是一条一条海河——通达黄海的内河;从我家门前的那条河,如果向西的话,接斜河,再接泰东河,之后就上溯到长江了。尽管,我家门前的那条河,不算宽,也不算长,更没有名儿,然而,这是一条了不起的河呢!

因了这条河,我的故园可算是名副其实的烟雨江南了。黄梅的雨,池塘之蛙,俨然一幅活的“江南烟雨图”。

故园听蛙,听的是一份生命的闲逸。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宋·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从初夏到仲夏,几乎都是在蛙声里度过的。

芒种过后,是夏收。夏收的尾声,祖父就会早早地翻地,将田里的土晒透,等到一块一块土疙瘩晒得发白,一股脑儿地浸在没膝的水里,这便是为插秧做准备了,这叫沤田。郭沫若在《白鹭》一文中所写的“在清水田里,时有一只两只白鹭站着钓鱼”,这情景我是亲见的。尤其是在新插的秧田上,那种稀疏的绿中一点白,给人一种格外宁静的美。

相较于白鹭的有形之美而言,青蛙的美,是一种无形之美。这时节,你置身于不绝于耳的蛙鸣中,却有一种丝毫不觉的错觉。因为太普遍,便常常忽略,对于人类来说,并不是什么奇闻怪事。

我在一本清人编撰的《字课图说》中看到,“蛙,原写作鼃,陆居者曰蟾,水居者曰蛙。绿背、尖嘴、细腹者谓之青蛙,背有黄纹者谓之金线蛙。”文字简短,虽不及百科全书那样详细,却颇为有趣。和我那点可怜的对于青蛙的认识相比,可谓是“丰盛”。

故乡的田地总是一年一茬,这一片今年是水田,来年就换作旱田;那一片去年是旱田,今年就是水田。故乡的田,总是成片的。辛稼轩村居江西,夜行黄沙道中,听取蛙声一片。在我的故乡,亦复如是。夏天的夜晚,青蛙尤其活跃,走在路上,总能碰着些青蛙。青蛙,十分机灵,你若没有恶意,它们也似乎并不逃逸。相反,则会“咚”一声,跳进水田里,不见踪迹。《列子·黄帝》中有一个《海上沤鸟》的故事,说的就是这种“万物之灵”。

正如《字课图说》里所言,有披着一身绿衣的,也有黑灰的,对于绿衣青蛙,总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童话里的青蛙王子。青蛙的绿,也许是因为稀少,总让人觉得是带着几分高贵的。

一天,走在一家怀旧老店里,看到一只青蛙玩具,忆起儿时伙伴便有一只这样的“青蛙”——绿衣王子,只要上了发条,便会一蹦一跳,令人着迷。

故园听蛙,听的是一份岁月的幽香。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毛泽东《七绝·咏蛙》

读这首诗的时候,我想起古韵姑苏的胜地——虎丘。一个“虎”字,让江南的柔美里,有了风骨。江南泽国,水做的苏州,婉约柔美。而读点历史的人,一定都会说,苏州的风骨里,刚得很。就像真正的文人!

虎丘,让姑苏屹立起来。

虎踞池塘者,也让蛙,刚起来。

午后读《古诗词里的动物》,读到《青蛙为什么要呱呱呱叫》,方才明白:叫的是成年雄蛙,雌蛙是不叫的。其实,也不是叫,而是其独特的声囊因呼吸而振动发声。曾见过,蛙鸣时,它的乳白肚皮是一鼓一瘪的,每一次鼓起,都达到极点,每一次瘪下,都收到极点。青蛙,是在竭尽全力呢!书上还说,雄蛙叫,一是为了领地,二是为了择偶。是生存还是毁灭,不刚一点,怎么行呢?其实,不只是其坐如虎,其鸣也是虎虎生威的。

蛙鸣如乐。夜晚,是蛙鸣最盛的时候,整个村庄似乎都淹没在这从田地间奏响的交响中。虽没有一个总指挥,但是此起彼伏间,却又是那样富有节奏,有科学研究说“对牛弹琴”也是有效的,这夏日的蛙鸣,是否对于植物来说,尤其是秧苗的生长,也是有效的呢?如果秧苗是听着“蛙乐”生长的,那么,也就难怪“稻花香”了,不香才怪。夏夜蛙鸣,是一曲古老的乐章,点亮的何止是故园的一草一木呢?

蛙鸣是诗。雨后,蛙鸣更添诗意。天空明亮而洁净,空气濡湿而清新,轻风吹拂,秧田上荡漾绿色的波浪,这一切都为青蛙的鸣唱,张罗着背景。甚至,雨过天晴,天边的一道彩虹,挂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层光环,故乡的孩子,谁又不是泡在这“蛙声一片”里长大的呢?雨后蛙鸣,是给孩子最好的诗歌,在故园最浪漫的正是以“万物之灵”喂养我们的灵魂。蛙鸣是故园之魂,是我的灵魂胎记。

故园听蛙,听的是一份灵魂的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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