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忠
前几天置办年货,看到货架上摆着一袋一袋糖果子。拿起样品端详,糖果子大拇指长短粗细,油炸得黄中带焦,外面裹一层白砂糖,像撒了一层冬霜;放嘴里咂咂,香脆酥甜。久违的口味,让我不禁想起儿时跟着母亲拎包果子去拜年的许多往事来。
四五十年前,沿海地区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逢年过节该有的节礼一样不能少。小孩巴过年,大人怕过年。母亲这一头长辈多,过年送节礼往往成为父母烦心甚至常起争执的事情。多数情况下,过年之前,母亲哪怕是借钱,也要从街上供销社买十几斤果子、十几斤糖,准备节礼。
舅舅在生产队当会计,办公室有不少看过没用的报纸,母亲去找他拿点回来。到了晚上,油灯底下,用小秤称一称糖果子和白糖,然后一斤一斤放在报纸上,七七八八摆出十几堆。然后用报纸角对角包起来,用红绳子捆扎起来,最后在十字交叉的地方插上一张红色的方块纸。当时的标配是,一个长辈家二斤糖果子、二斤白糖。
因为长辈多,需要送节礼的人家也多。不得不佩服母亲善于统筹,一般是先包好一家,送过去。按照农村老规矩,有去有回,送二斤果子二斤糖,总要回一半。送过前一家,母亲再用回过来的果子和糖,和另外一斤果子一斤糖拼成一份新的节礼,又在茫茫夜色中赶往下一家。如果白天出去,万一碰到了熟悉的亲戚,手里拿着东西,又不能马上到他家去,彼此反而尴尬,所以,我的记忆里,过年我们家都是晚上才出门送节礼。
给亲戚送果子,外婆是第一家。为了出门路上有个照应,很多时候母亲会带我一道去。一见面,外婆总是会操着浓厚的南通金沙口音说:“跑点儿啦?锅(家)里没得钱,还讲究这许多礼数。”见我屁颠屁颠在后面,打开一包果子,抓一把,用开水泡上一碗,让我吃一顿解解馋。
春节一过,糖果子因为十分干燥、便于保存,就成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出来待客的点心。“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是富庶人家的写照。普通农家来人,一杯清茶,一盘糖果子,就能在饭前把客人招待过去。这一习俗至今还在我们盐阜地区流传,只是桌上用的果子再也不是过年时候省下来的。在副食品供应极大丰富的今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把糖果子招待客人的民俗与当年苦难岁月联系在一起。
关于糖果子的记忆,除了过年的迎来送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小学李老师无私的关爱。家里穷,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开春的时候,我脚底穿一双芦花垫底的黄球鞋又冷又湿,坐在教室里冻得直抹眼泪。人穷志短,何敢有人垂青?李老师看我实在可怜,课间经常悄悄把我叫到他宿舍,从黄书包里拿出一把糖果子,塞到我手里,让我垫垫肚子。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爱上李老师的语文课。参加工作以后,我去看望李老师,和他回忆过往,他说自己都记不得这些陈年旧事了。现在我也忝列师尊,每每看到农家贫寒子弟,总会想起当年李老师雪中送炭的场景,尽自己所能为他们做些事情。今天一把糖果子已经拿不出手,但遇到尚在难中的学生拉他们一把,帮他们一下,谁能说他们不会暖心一辈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