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念
母亲给了我三次生命。
1961年8月8日,农历六月二十七,星期二,是我出生的日子。我父亲是镇上小商人的过继儿子,当了三年兵,退伍后在乡务农。我的母亲是镇上裁缝的二女儿。商人的儿子,裁缝的女儿,两人又是同龄,这婚姻给人感觉门当户对。婚后分家单过,正赶上“饥荒蔓延”饿死人的年月,小家庭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了饭点,父亲不得已便会背上我,到祖父祖母那里蹭饭,留下母亲一人在家,守着一口冷锅灶。父亲那时可能不太会体恤人,同时慑于祖父的威严,也就顾不上母亲的饥寒。我记事后,母亲常酸酸楚楚地对我说:他哪怕就是在手心里捏一个锅巴团带回来,也是一颗心啊!
十岁那一年冬天,我得了肺炎,打了一个星期的青霉素,表面症状似乎好了许多。那时母亲因积劳成疾,正患着严重的肺结核。开春后,父亲带母亲去县城医院检查治疗,顺便带我去做了一个X光。检查结果让一家三口都惊呆了,我的肺炎已恶化成肺结核。于是,赶紧去学校办了停学手续,回家休息治病。此时,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相继出生,一家七口,两个病人,仅父亲一个劳力,家庭负担之重不言自明,茫茫雪地上加了一层又一层的霜。母亲拖着病躯,坚持劳作,操持家务。一家人在饥寒交迫中艰难度日。可恼的是我的病情,虽经打针吃药,非但不见好转,反倒一日重过一日,最严重时连日高烧不退,咳嗽不止,人都迷糊了。一次躺在车站椅子上,恍惚中听得一年级时的班主任徐老师在边上叹息,这孩子,学习成绩好着呢,太可惜了……
我在生死线上挣扎,母亲的病情也日渐加重。家中哪能负担得了两个病人的医药费呢,母亲便常常停了自己的治疗,举全力为我治病。这时幸遇滨海坎南一位姓王的医生,服用了他开的三个疗程、十五剂中药之后,我的病霍然痊愈。其后,父亲带着母亲去求诊,王医生也给开了中药,服用后效果不像我当初那般明显。那位王医生讲,因为母亲是成人,且病时已久,病症顽固,须多些时日,服药同时需加强调理,休息、营养不可少,这样方可慢慢好转。那时,去就诊一趟得花费十五元左右,为我治病已然债台高筑,现在上哪儿再去借钱看病呢?更别说加强营养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家人就这样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病情日趋加重恶化,于1976年撒手人寰,年仅38岁。
母亲去世后,我一度想辍学,找点事做,来分担父亲肩上的重担。听了我的想法,父亲有点犹豫,便带着我去跟外婆商议。外婆一口回绝了,对父亲道:他妈妈再三叮嘱,让他把高中念完。如果他成绩不好也就罢了,现在他成绩这么好,不上学太可惜了。对我说:好好上学,才对得起你的妈妈,知道吗?外婆的一番话,让父亲和我倏然想起母亲的临终嘱咐,都觉得不忍辜负,回家时父子俩一路默然。就这样,我强按住悲伤和忧思,在困顿中继续着高中学业,后来幸逢国家恢复高考,得以走进大学校门,母亲的遗嘱再次护佑我开启了新的生命征程。
母亲在病中,还有一事放心不下,多次对我和大妹说,你爸耳朵根子软,一旦找了后妈,你们两个大些,要知道护着弟妹。果不其然,两年后,一个晚上,父亲对我和大妹说,他想找个伴儿,有人家介绍了一个。我和大妹哭着反对,可是没管用。不久,可能是父亲也觉得他们之间不合适,加之外婆一家人的反对,便结束了这段关系。
人生长旅,在凄风苦雨中,是母亲以她的血肉之躯和青春年华为代价,孤注一掷,赢得了我的第二次生还;即使当她去了天国,仍然于遗嘱中庇护着我和弟妹,尽可能少遭些风浪颠簸,得以安然前行……
虽命运多舛,但有幸三生,因为有了我亲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