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丹顶鹤
2023年06月11日

大河奔流竞千帆

□周湛军

千年运河,市镇勃兴。名都巨邑,风淳物阜,商旅辏集,天下通利。

千年运河,文化辉煌。诗人词客,沿流苦吟,赓续传承,华章迭出。

千年运河,因水兴邦。名臣巧匠,天工慧光,清波所致,造福黎庶。

春和景明,杂花生树。古运河上,千帆竞发,在激荡着历史与未来的波涛中,恭候着每一位探寻者。

一座古渡慰乡愁

“急鼓西津渡,残云北固楼。商人茅店下,沽酒话扬州。”在宋代诗人蔡槃笔下,西津渡就是商人云集的渡口。

青砖黛瓦,店铺迤逦;飞檐雕花,酒旗风舞。暮色里,西津渡仿佛走进时光隧道。

长江渡口镇江西津渡,大运河漕运节点,作为江南运河“北门”,是名副其实的“江南运河第一渡”。

舳舻转粟三千里,灯火沿流一万家。西津渡古街区,大运河繁华见证,是镇江“以水兴市”的代表。

故道石板,车辙深深,冷光悠悠,仿佛隐藏了时光。侧耳细听,辚辚车声、萧萧马鸣,似乎仍在岁月深处回荡。

西晋永嘉南渡,北方流民半数以上从这里登岸,江南人血脉中的集体乡愁,由此根植。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这是唐朝诗人张祜的《题金陵渡》。

西津渡时称金陵渡。诗人张祜夜宿渡口,孤寂落寞,值此长夜,写出传颂千古的羁旅名诗。

古街上,立有张祜雕塑一尊。诗人抒怀挥袖,似乎仍在向行人诉说他的愁思。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自古渡口诗篇多,主要是别离的缘故。去亲为客,舟车劳顿,成年累月,行子断肠。若逢天灾战乱,前程莫测,更是思心徘徊。

千年大运河,人文胜迹繁多,渡口是运河遗存中的点点星光,散发着耀眼光芒。

漫步西津古街,昭关石塔总引得游人驻足仰视。这座过街塔,横卧小街之上,高仅数米,塔身玲珑,却气势巍峨。

石塔建于元代,是国内仅剩的一座过街石塔。塔形优美,若宝瓶,若华盖,皆佛家祥瑞象征。建过街石塔,代表护佑世人。造塔者慈悲,百姓穿行而过,以喻皆受佛法洗礼,得般若智慧。

西津渡紧邻云台山,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纷争频繁,先后有战百次,人命危浅,在此建塔是祈愿和平。

是机缘,还是巧合?紧挨石塔边,是一幢普通的砖瓦房,声名远播的西津渡救生会就设在此。

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良的镇江百姓,在此设立救生会,救命渡人,佳话频传。特别是发起人蒋氏一门七代接力传承,苦心经营救生会,激励着四方义士,前来舍己救人。

西津渡附近,江风白浪,险象环生,事故频发,俗称老虎口。历史上,宋代曾设官方救生机构。

自幼在江边成长,蒋豫目睹多少人间惨剧,决定领众创立救生机构。1703年,西津渡救生会成立,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民办救生机构。

救生船船身刷醒目红漆,船头挂金色虎头,船上金锣高悬。一遇险情,金锣鸣警,旗帜飞扬,健儿奋楫,出没波涛,浪头救人,百姓盛赞。

救生会空前义举,不胫而走,极大激发民间慈善力量。乡贤士绅,贩夫走卒,都纷纷解囊相助,救生会力量日益壮大,救人船从最初的3艘,累计增加到35艘之多。

共渡慈航,人间大爱。救生会每一次救人行为,都是对百姓的一次慈善教育,把京口人急公好义的情怀传播到四面八方。

石阶幽幽,古道漫漫。西津渡诗词文化、宗教文化、救生文化,仍在叙说他们的故事。

二分明月映文脉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古代文人对扬州总是情有独钟。

摩肩接踵,人流如潮。华灯初上,古运河边上东关街渐渐进入沸点。

东关街,扬州最古老的街市。街长仅千米,却铺陈出千余年的富庶与繁华,而这一切皆缘于古运河。唐时,东关古渡成扬州运河重要码头,东关街区已是扬州最繁华的商业街。

古运河汇融天下,哺育扬州多元文化。东关街每天上演着别样的市井风情,文学、曲艺、绘画、园林,一时冠绝天下。

四美酱园、谢馥春香粉、潘广和五金,观览一家家店招,忽见“冶春”二字,刻在一院落的门楣上,跟着众人移步,来不及细想。

冶春,意为游春。戏剧家孔尚任题“冶春社”,诗人王士祯赋《冶春绝句》二十首。这是扬州文人的“兰亭盛会”,集社瘦西湖虹桥茶肆。

清顺治年间,王士祯在扬州任推官,“昼了公事,夜接词人”,先后组织两次雅集,一时诗风流韵,独步海内。王士祯作为文坛领袖,虹桥修禊,海内唱和。

当然,今天的冶春,作为珍贵的文化遗产,被广泛运用到各种文旅项目上。

“虹桥修禊”绝非官家主办,应是民资襄助,这里扬州盐商是主要出资人。

一说盐业,盐城人心中有苦道不得。作为盐产地,巨额财富都随盐船汇流,成就扬州富甲天下。

明清时期,朝廷一改专制性卖盐,变为专制性收税,由此产生明清两朝最大的商业集团。

因运河而兴,因盐运而盛。一条街,一部盐运史。一粒盐,一碗苦咸汤。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元朝始,两淮盐运使司设立,衙门就设于东关街西侧。盐商园林、书院学堂、佛殿道观应运而生,东关街已不仅是一座商贸集市。

舟楫便利,东关街成盐粮转运枢纽,财富中心。一旦朝代更迭,这里又是血雨腥风的战场,一幕幕悲壮的故事,曾在这里不断上演。

“绿杨深巷,人倚朱门。”郑板桥这样描绘扬州。盐商豪宅满城,私盐小户满巷。杨柳婆娑,市井繁华。古运河边,东关街连着若干小巷,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广陵“清明上河图”。

东关街街南书屋,笔者出差时住过,今日再见,倍感亲切,才知是一座盐商园林。盐商马曰琯、马曰璐兄弟“不务正业”,变成诗人、版刻家。兄弟俩常常一掷千金,搜书藏书。街南书屋,横陈图史书千架。

马氏兄弟,痴迷藏书,见人就问书,见友就谈书,一有所得,或借抄或转购,兀兀穷年,不以为疲。更为可贵的是,马氏兄弟购书,不为私藏,束之高阁,而是向社会开放。

为便于会友研学,马氏兄弟筑“小玲珑山馆”。园林胜景中,论经史,考掌故,唱和诗,成就一批文人学士。其中,清文学家厉锷,盐商塾师,贫病交加,与马氏兄弟结识后,得益马氏藏书,撰写《宋诗纪事》百余卷。

马氏兄弟似一股清流,一改盐商穷奢极欲的粗鄙形象,为扬州地方文化作出不朽贡献。

三河安澜迎丰年

“风轻水缓两淮熟,云舒地润天下足。”这是高家堰大堤铁牛亭上对联。

“两淮熟,天下足。”民谚告诉我们,两淮的粮食丰收,关系天下安危。而两淮粮食安全,全靠高家堰。

黄河夺淮以后,淮河失去入海尾闾,水系紊乱,淤垫加快,决溢频繁,不断影响运河漕运。

为保漕运,明清两朝奉行“蓄清刷黄”治理策略,洪泽湖大堤不断延长培厚,湖底不断淤高。每至汛期,湖堤常常危如累卵,灾害频发。

高家堰,洪泽湖东大堤,每遇洪水,这里就是“险工危段”。“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民谚形象地描述高家堰崩堤后,淮安、扬州将是一片泽国,百姓沦为鱼鳖。笔者小时候,长辈这样形象地说:“我们盐城人头上顶着洪泽湖一锅水。”时有倾覆危险。

淮河、大运河、废黄河,三大河在淮安穿境而过。自古以来,三河的安危关系重大,事关两淮兴衰。处于上游的洪泽湖更是命运攸关,一遇水患,若高家堰告急,则上下震恐。

1824年,在江苏布政使任上,林则徐因老母病逝,正在家丁忧。高家堰塌堤,威胁运河漕运,十万火急,朝廷夺情,命林则徐素服修堤。

风劲,雨注;道泞,浪涌。林则徐在泥沼中跋涉,逐段勘察险情,修堤固圩。

为使条石墙体更加坚实牢固,在每层条石的拼接处,镶上铁锔,锔面上铸有铭文“林工”字样,意为该段工程由林则徐督造,终身负责。

铭文镶嵌在墙内,表面看不到,起不到扬名表功之用,类似明城墙建造。如墙体倒塌,追查责任,一目了然。这种做法,充分显示林则徐的担当精神。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一生践行诺言。

高家堰修堤,林则徐日夜操劳,身心憔悴,后因病回乡休养。当年,林则徐40岁,正值壮年。

今天,高家堰周桥大塘段,如卧龙般矗立在河堤外。这座条石砌起的堤墙,宛若城池,历经二百年沧桑,仍固若金汤。

林则徐一生,与水利有不解之缘。长江、黄河等多条江河,都有他治水的功绩。林则徐治水同时,着力革除河工积弊,惩贪除恶。

细雨微凉,蒹葭摇曳。1836年秋,盐城皮岔河来了一艘小船,老板50岁出头,客商模样,与人问答谦和有礼。

此人就是林则徐,时任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为督访秋汛,了解淮河下游河情,微服私访。从淮安东门雇船,悄悄东下,仅带一名随从张福。

7天时间,对盐城河道、地势、吏治、民情等,《巡河日记》作了详细记载。如民工挑河,每方土160至180文钱。考察之细,工作之实,令人钦佩。

林则徐察访县衙时发现,盐城小吏中已有吸食鸦片情况。

两年后,林则徐受命钦差大臣,禁烟运动开始,中国近代史掀开波澜壮阔的一页。

“洪湖实巨浸,高堰为障蔽。犹虞盛涨时,莫御汪洋势……”这是乾隆阅示河臣御碑内容。据史料记载,乾隆六次亲临洪泽湖大堤,现场决定治河方案。

然而,洪泽湖得到彻底治理,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千年水患一朝解决。去年,国家启动淮河入海水道二期工程,化水患为水利,让入海水道跳出泄洪束缚,成为通江达海的黄金水道。

灯火璀璨,浮影沧波。晚风徐来,船行青江浦里运河,盛衰兴废之感油然而生,古老的大运河仍在书写流光溢彩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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