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菊
来盐城生活很多年了,路过登瀛桥时,我时常停下脚步,寻觅父亲生前在盐城短暂的生活足迹。现在快到清明了,我又一次来到这里。
那是七十年前的事,也是父亲常给我们讲的故事。当年,父亲受人误导,说盐城水车上需要的木段多,价格不错。为尽快摆脱家庭困境,他向亲戚借钱买了两棵大树,做了一些木料,雇人运到远离老家二百多里地的盐城来卖。一开始就堆在登瀛桥头叫卖。这是他第一次做生意,第一次来到陌生的盐城。可几天下来,无人问津,带来的玉米饼干粮吃完了,晚上就露宿在桥下的涵洞里。
一天,他捧着小烟袋,仍无望地守候在木摊边。忽然,他看见河边的两个老人抬着一桶水,正吃力地爬坡上岸。那老妇人在前边一个趔趄摔倒了,水桶向前滑去,砸得老人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父亲看得真切,竟忘记自己两顿没吃什么东西,一个箭步跑过去,扶起了人,拎起了桶,并关切地问:“这么陡的坡,你们上年纪的人怎么还来抬水,家里人呢?”“家里没其他人!”老人感伤地说。“那这样,我帮你们挑点!”父亲很快帮他们挑满了一大缸。老人过意不去,执意留父亲喝茶聊天。当老人知道了我父亲是外地人,来盐城做小生意,住在桥洞里,很是同情不舍,热情邀请住到他们家里。就这样,父亲搬进了他们家腾出的堆放杂物的小草屋,木料也摆在门边候客。
在这里,父亲会抽空帮老人做些挑水、扫地等杂活,他们对我父亲也关爱有加,时常留父亲吃顿便饭,在稻草的地铺上又加上旧的棉胎。后来,父亲卖出了几段木料,当拿钱向他们交房租、餐费时,老人说什么也不肯收,并关切地说,快过年了,你家里孩子多,也该省钱办点年货回去。没卖掉的木料放在这里,秋天再来卖吧。父亲临回时,老人还塞给他几个包子作为路上的干粮。我们不知道两天的路程,父亲是怎么挨过来的,包子一个没动,这让我们第一次享受到难忘的香甜可口的美食。后来,终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加上赚不到几个钱,父亲再也没来过盐城。但他常提起,老人家姓钱,开着个蒸包小店,并深情地念叨着,这家是个好人哪!我来盐城后,也曾几次到登瀛桥周围打听过,被询问的人总是摇头摆手,看来年份久远,老人恐已不在人世了。不过这丝毫没有淡薄我对他们的谢意和思念。
我最近总会梦见父亲,他老人家好像知道我在盐城,几次想让我陪他到登瀛桥附近看看。带着这份使命,我在桥周围或驻足或漫步,从夕阳西下一直待到华灯初上,立桥头,望街面,我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盐城一个个狭窄的街道,一条条高低不平的路,一座座矮小灰暗的房屋;我仿佛看到父亲住过的桥洞,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桥下的河面上,斑驳的小渔船正吃力前行;我仿佛看到穿着单薄的父亲正向我走来,瘦削的身材,青黑的面容,疲倦的步履。正当我心情沮丧、陷入沉思的时刻,突然,一声刺耳的喇叭声让我从恍惚中惊醒,冷静片刻,又回到了现实的境地。我环顾登瀛桥周围,不远处的万豪酒店高耸入云,楼上灯光闪烁,楼里歌声阵阵;几个青春洋溢的中学生骑着电瓶车呼啸而过,身后甩出串串欢笑;一艘装满木段的货船,鸣着汽笛,缓缓而过,平静的河面掀起一片波浪;不远处的公园还有不少人在跳舞、在舞剑。呀,这就是今天的登瀛桥,这就是今天的盐城。父亲您看到了吗?我想,如能穿越时空,让父亲享受一下今日的幸福,该多好啊!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心中一阵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