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华
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我小时候在老家上学的那段岁月,也许就是青春时光里的匆匆一瞬,但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永远都无法忘怀。就说我初中二年级在合力学校的这段经历,现在想来仍然值得我去回忆、去珍藏、去感恩。
一
合力学校离我家有三四公里路。那时乡下没有公路,更没有代步工具,出行基本靠双脚,乡间的小路又窄又小,单程从家到学校要走近一个小时。学校要求早上七点前必须到校晨读,对我们这些路远的学生来说,一般六点前就要从家出发。父母很辛苦,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给我们做好早饭和午饭,早饭在家里吃,午饭要自己带着。到了冬天,白天很短,天还没亮,我们就要去上学,到了学校晨读完了才看见太阳慢慢升起来。同学们常说,我们就是披着星星去上学的人。
偏偏上学路又不怎么好走,去学校要路过一片坟地和一片片空旷的田地,往往走好远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小小年纪,一个人确实是不敢走,开始父母都要送上一段,陪着走过那片坟地,后来因为父母还得上工,我们几个小伙伴商量,尽量约好一起去上学。即便这样,那时我们都才十二三岁,一遇上什么情况,就会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每每这时,我们就按父母们教的,几个人大声说话,或者边走边唱歌,给自己壮胆。我是一同上学路上仅有的两个男生之一,男学生就要担起保护女学生的责任,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遇事不能慌张。
有一天,月黑风高,外面刮着大风,天阴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前走,走着走着见前面有一团大大的黑影,黑影边上还有一束跳动的火光,小时候我们都听说过“鬼火”,就是坟地里经常出现磷火,大家越想心里越发毛,吓得谁也不敢吱声,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前行,此刻大家下意识地把手都拉在了一起。黑影离我们越来越近,这时女同学小明子“哇”一声哭了起来,一头钻进了我的怀里。我们两个男同学紧紧地抱着几个女同学,互相安慰,壮着胆子,放声唱起了歌,唱着唱着,紧张的心情慢慢就放松下来,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黑影旁,定睛一看是一棵大松树,松树旁有一根火烛还在燃烧。原来这里是一个烈士的墓地,那天应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的家人清晨刚给他扫过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们有意识地慢慢熟悉路况,这样即便突然有什么情况,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胆寒了。
合力学校在一个叫沈韩的庄子上。进入庄子,首先要经过一条宽宽的河,河面上架着一座长长的木桥,木桥的桥面是用一根根树木铺设的,木棍与木棍之间有不小的缝隙,胆小的女生不敢走,需要男生搀扶着才能勉强地走过去,遇上刮风下雨天,由于木棍是圆的,非常湿滑,如果掌握不好技巧是很难走过去的。每次遇到不好的天气,我们这些小孩子只能爬着过去。要知道爬过去,就会把身上衣服弄脏弄湿。这还不算,过了桥就是一段陡坡,下雨后路面很滑,往上爬时经常有人滑倒,只要滑倒了就会满身是泥。到了学校,没有衣服可换,我们只好用自己的体温去焐干,等到衣服焐干了,再将泥搓掉。这样的尴尬几乎每个同学都遇到过,所以大家见怪不怪。女同学不如男同学方便,只能衣不离身,互相帮忙想办法把衣服上的泥去掉。后来,每逢下雨天父母就会给我们准备一个用塑料布做的雨衣,把身体裹起来,这样的事才慢慢少了。
二
我们梅塘的学生并到合力学校不久,学校就组织了考试。根据考试的成绩,学校将初二的学生分成两个班,分数靠前的学生被分到快班,分数靠后的只能到慢班。我的成绩在中游,但按排名还是被分到了慢班。说实话,看到那些平时学习不如我,但这次考试考得比我好的同学被分到了快班,我心里非常不服气,也感到失落,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适应之后,再也没有这种感受了,“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自己学会了安慰自己,到了慢班心里反倒觉得庆幸。在这个班我的学习成绩始终靠前,老师们也非常重视我,心想如果到了快班,自己可能还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和我情况差不多的一位女同学就没有我那么幸运了,在梅塘时她是班上的学习尖子,自从我认识她,她就一直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那时候,我不认真做作业,她就经常跟我摆脸色,一副板正、认真的样子,还真有点班干部的范。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故意逗她,作业做好了也成心拖着不交给她,气得她最后自己给我做作业。到了合力中学后,因为考试没有考好,她也被分到了慢班,这对她的打击非常大,她那么要强的人,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呢!从此,她完全放弃了学习,就像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一蹶不振,学习成绩每况愈下,上课不听讲,反过头跟我套近乎,目的就是为了能天天抄我的作业。也许是女孩子长大了心思就多了,加之她那么要强,没多久就退学了。
当时我的语文、化学成绩一直是慢班里数一数二的,每次考试,即使跟快班里的大部分同学比,我的这两门成绩也是比较好的。语文、化学成绩好,是缘于一位老师,这两门课都是由他教的,这位老师叫王厚民。王老师个子不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人长得敦敦实实,一张憨厚的脸,满面红光,说话慢声慢语,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一看就让人有种亲切感。他那时还很年轻,从教时间也不长,对学生特别好。在他眼里,学生都是好样的,不能分三六九等,每个人只要肯学习,成绩肯定能上去,所以他对学生以鼓励为主。
人与人是有磁场的,只要是王老师的课,我都听得非常认真,也十分喜欢,当然王老师对我也是厚爱有加。除了课堂上经常有意识地提问我,出题让我在黑板上演示,课后还为我开小灶。我的语文成绩确实也很好,似乎有那种天分,几乎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的,只要是背诵课文,我摇头晃脑读上一遍,保证记个大差不离,哪怕是文言文,也得心应手,看上两遍,就能倒背如流。不光这,我的作文每次都能在王老师那得个“优”字,所以讨王老师喜欢,我也是有“资本”的。然而,化学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起初我对这门课不大感兴趣,正因为是王老师教我们,我慢慢喜欢上了化学。尤其是每次的实验课,王老师让我在讲台上亲自操作,什么二氧化碳、氯化钠、氧化镁的形成过程,我按照老师说的配量,进行溶解,一会儿就会发生化学反应,颜色也会发生变化。我觉得很好玩,于是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要有空就缠着王老师带我到实验室去做实验。实践出真知,正是这样,我的化学成绩一路飙升,最后也冲到了前几名。
后来,王老师只教我们化学,语文课让一位资深的老教师唐烽教了。唐老师既教语文,又教政治,是一位非常敬业且很古板的老师,上课时表情十分严肃,不像王老师那样好沟通,谁要是学习不认真,分数考得不高,他会很严厉地批评,同学们都十分怕他。多年后,我已到中央机关工作,唐老师退休了还在为村里和学校写史,也许老师认为我干得还不错,就打来电话,让我给他提供一份我自己的简历材料,主要是提供这些年我的成就。我既感动又害羞,向他表示了谢意,也表达了我的心情,希望老师能谅解我,因为在我认为,我所取得的这点成绩,都是老师们培养的结果,要写也得写老师们为我们这些学生付出的辛勤劳动。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提供这份材料,也许唐老师对我产生了误解。但他不知道,学生在他面前十分汗颜。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自打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地工作,心里总想为老师们多争点光。
三
我从小就喜欢唱歌,特别对家乡戏淮剧情有独钟,几乎着了迷,只要哪里有淮剧演出,我总是克服一切困难赶到现场观看。那时候建湖县淮剧团人才济济,创作力量也很强,排演了不少经典的曲目,他们经常送戏下乡,让我一饱眼福。像《珍珠塔》《祥林嫂》《杨家将》《十五贯》《岳飞》《封神榜》《秦香莲》《哑女告状》等,经常让我看得如痴如醉。剧看多了我就自己瞎琢磨,偷偷学里面的一些唱段,不知不觉也能唱上十几段。
我们班里还有一名男生,叫韩朝阳,他的嗓音极好,人长得也十分精神,每次学校里举办什么活动,都会安排他上台亮亮嗓子。不光我对他十分崇拜,他还是班里女生追捧的偶像,起初我跟他不熟悉,也很难“巴结”上他。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他唱了一段淮剧,他从此对我另眼相看,一来二去,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还成了“铁杆”,私下里他还经常指导我如何唱好淮剧。能和这位公认的帅哥和学习尖子成为好朋友,不知我当时有多么自豪。
那年冬天,寒假期间,市里的淮剧团要在初中学生里招唱淮剧的苗子,我竟背着父母和老师偷偷报了名。现场考试时,让每个学生唱两段,我没有经过一天的正规训练,也不懂得淮剧的基本常识,就初生牛犊不怕虎走进考场唱了两段。唱完后,考试的老师倒是对我十分感兴趣,可是当他们问我跟哪位老师学过时,我完全是蒙的,这才知道唱淮剧还要跟老师学,当然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可是我们班和我一起参加考试的一位女同学,在春节后开学前收到了淮剧训练班的通知,她被录取了,一时间成了我们合力学校的新闻。庆幸的是,那时学校没有人知道我也参加了这次考试。初试牛刀虽然失败了,但丝毫没有影响我对淮剧的喜爱。那时候乡下每家每户正好流行买收音机,我软磨硬泡,让父亲也买了一台,这下把我乐坏了,每天放学回家就打开收音机,专找淮剧听,有时听得很晚,父母一觉醒来,看我还在津津有味地边听边学,怕影响我的学习,后来他们干脆就不让我听了。这倒是没有难倒我,我瞒着父母悄悄地请求上海的堂哥给我弄了一台袖珍式收音机,装在口袋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收听学唱。
这个爱好伴随我走进军营,在部队训练休息时,我常常被点名为战友们“来上一段”,家乡的战友们每当听到我唱淮剧,训练劲头就更足了。不能不说,正是因为我喜爱淮剧,成就了我以后创作歌词,这些年,我创作了近千首歌词,有500多首被各类活动、晚会和电影电视剧采用,有些歌曲已家喻户晓,深受广大听众的喜爱。
这些年,我常常回忆起在合力学校读初中二年级的日子,虽然不到一年,但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美好,特别是披着星星去上学的日子里,我们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踏着春天的气息,看油菜花开,闻着沁人心脾的草香,伴禾苗一起成长。最是难忘,童年时光经历的。那些永远值得回味的美好,犹如一幅幅画面,如今仍在眼前,在翻滚的麦浪里,吹着麦管,采着野花,尽情地嬉戏;在稻花飘香的季节里,顶着烈日,捡着蝉壳,伴着蝉鸣一起忘情地歌唱;在秋意绵绵中,伴着秋色,收获快乐,放飞希望;在寒风里,踏着冰雪,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