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贵
进入盛夏,是漫天遍野的禾草花木生长最旺盛的时候。但当杂草野花漫无边际疯长的时候,锋利的刀刃便会挥向爬满田埂或错生于粮棉行垄之间的它们。
当春风掠过田野,最新张开笑脸迎接春天到来的,不仅是河边垂柳和水上游鸭,还有那丛丛黄枯植被下窜出的嫩芽。清晰地记得它们的名字——马唐、牛筋草、狗尾巴草、喇叭花……农民统称它们为杂草,虽然都属禾本科,但因为杂草与庄稼共同扎根于土壤,从农耕文明与粮安天下的角度,除草保粮,成了一道生态平衡的自然规律与生物间的物竞天择。
我曾经是那个挥刀薅草的小男孩。如今,小时候那总是青草薅不尽的日子,在这花草茂盛的时节,会从记忆深处走来。
可能是因为每担青草一元钱的低廉诱惑或是帮助玉米、棉花逃离丛生杂草的拥挤与争光争肥等,在我们暑假或一个个星期天里,到沟浜田头薅草是农家孩子的当家活计。
妈妈会安排作息,太阳没出来时,她便喊醒我们,并把已经磨得锋利的镰刀递到我们手上。中午,一家人在家里歇着,而下午直至分不清杂草与庄稼了,我们才收拾一滩滩杂草,或扛或挑于月光下回家。
薅草看似简单,其实有技术含量,薅草会不小心误伤甚至割断玉米或棉花,田埂沟浜割草动作大了,会伤着手臂腿脚。二妈可是我的农活老师,她不仅教会我如何识别棉花“公枝”,如何根据棉铃虫粪迹活捉成虫等技术,还手把手教我握刀姿势与刀尖下去的角度以及田间与地边薅割杂草的动作区别,以致我的捉虫除草收获总是多于兄弟和邻家孩子。
杂草虽然被农人视为一害,但正确地利用收集却成了一宝。当青青草儿长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将其薅割而下,是牲畜越冬饱腹和垫圈的最好选择,虽然可以当作伙草,但极少有农户将晒成熟草的马唐、狗尾巴草和牛筋草烧锅塘的。记得那时西乡有人放船到我们家乡收购“熟草”,一担垛贮好,成色鲜,带着浓浓草香的“熟草”甚至可以卖到稻秆或麦秸的双倍价钱。
一大早,在浩荡于棉田或玉米地的杂草边,头戴草帽或搭一条湿毛巾的我蹲下身子,紧握刀柄,将一丛丛肥硕的马唐、狗尾巴草平根薅起,稍作整理成束丢于庄稼一侧。记得一天薅草时,邻家二小左手无名指被割破了,是邻田的春平姑姑奔了过来,用鲜嫩的刺艾和蒲公英捣成糊状,然后用衣角为他轻轻除创并涂上糊糊,稍作休息后,伤口便不再流血。还有一次,宜英姐姐薅草时刀尖碰上一条蛇,那受了惊的“火赤链”伸缩着火焰似的红舌立起身子,宜英吓得大哭,我们几个胆大的小伙伴找来长秸秆将蛇挑起送到东沟里。
我们成天割呀割的,倒也聚集了不少草量。经妈妈过秤后由爷爷奶奶摊晒于场头和家前屋后,在我们收刀后码堆成垛。
青草被晒干了,成了家里饲养的兔羊越冬的上好食品,爷爷奶奶会在青草晒至最佳程度时,将含着浓郁香气的它们选择紧挨羊圈的地方堆起垛来。心灵手巧的爷爷像个草垛建造师,堆成的草垛不仅不漏雨水而且好看。小小庄子上家家都有这样的草垛。
居于城市,没有让我对杂草的念想消减,只是由乡野里的海量变成了小区花园中的局部。倒是那些杂草同样被园林工人的锋利刀刃割去,我不止一次目睹除草的场景,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或许,杂草野花与粮油蔬菜都有生长、发育、终结期,都会被收割,只是有先后。只要在阳光下成长过,芬芳过,灿烂过,生命时光的长短,存续时间的远近已不重要。这世界,我来过,就好。杂草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