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登瀛
2025年05月22日

母亲的眼神

□陈亚红

岁月如小溪淙淙、河流潺潺,不经意间已东流逝去。但即便岁月已逝,飘散着别样暖意的母爱仍荡漾心底,那孤独的眼神伴着佝偻的身影,流转于天地之间,让思念碎了一地。

乡下老屋的窗棂上结满了蜘蛛网,堂前屋后也是杂草丛生,檐角的麻雀不知换了多少茬,门前路边的槐树上喜鹊一阵又一阵地叫着。在为母亲守灵的那几天,我在褪了漆的木柜里随手翻找旧物,指尖忽然触到一团温软的东西,这是那件藏蓝色呢子短服,多少年前父亲就曾骄傲地告诉我,这是他四十岁生日时,母亲给他置办的礼物,但之后我没有看到父亲再穿过。如今物是人非,抚摸这件旧衣,我仿佛又看见母亲在灶台前的四方桌旁,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唯有那双对家人满是关爱的眼睛,像烧透的柴火般烙进记忆的褶皱里。

记忆中的母亲常年羸弱多病,脾气还不怎么好,眼睛里总是浮着层薄霜,似田野里初冬时节的麦苗,说不清哪一天某个时候我们就会挨打,那时母亲眼神里更多的是严厉,令人害怕和疑惑。现在想来,或许是家庭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可能是疾病带来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她的眼睑下常年积着青影,目光却利得像要劈开晨雾,瞳仁里常常闪过一丝倦意,又很快被晚风揉散,让人无法读懂她的真实内心。

六年前父亲因病离世,母亲显得更加落寞,目光里多了失落与惆怅,眼神里偶尔还会有些不甘,甚至还带有些执拗。后来,母亲因病卧床不起,眼睛似褪了色的铜镜,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骨瘦如柴,让人看了难过。给她端饭擦身,眼神里再无往日的坚强,那目光像浸过黄连的棉线,在暗夜里细细缝合着内心的无奈。微弱的灯光漫过窗纸,母亲常常会发怔良久,微光四散游离,眼神飘忽不定,眼角的皱纹里蓄着化不开的心酸,像秋雨泡涨多日的稻壳。

最后一次见那双眼睛,是在老家堂屋里那张破旧的木床上,席子垫着过季的柴草,母亲穿戴整齐僵硬地被裹在簇新的大红被面里,在她的瞳孔深处仍跳动着往日熟悉的倔强。我抚摸着她的脸庞,她吃力地转动眼珠,回应我的呼唤,眼神里有一丝无助,也有些许留念。夜幕降临,那目光忽然变得很轻,轻得像初夏夜晚河边的萤火虫,或明或暗……那日亥时,母亲慢慢地停止了呼吸,我帮她闭上双眼,盖上绸缎,也在内心藏起最痛的悲凉。

如今,我时常会在暮色四合时望向天际,云絮游移处,恍惚又见那双眼眸,脑海里也会不时浮现母亲那张清瘦的脸庞,有时是旧屋里的水缸,有时是晒场上的艳阳,有时是井台上的晨露,更多时候是盏熬干了的油灯,在记忆的深巷里飘散。思念之际,我慢慢领悟,有些光,早在我们学会仰望星空之前,就悄悄种进了骨肉与血液里。所谓的血脉相承,不仅仅是父母与子女血缘关系的延续,更多的是呵护我们成长的长辈,以一种坚毅的精神力量完全融入了下一代的生命之中。因为有了这样的光,晚辈的生命才更加丰盈,深邃而辽阔。

萱草花开了 给母亲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