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军
周日上午走到母亲那,九点钟了,母亲才就着高汤,撕块热气腾腾的白面饼丢嘴里。见我到了,母亲让出椅子的一头给我。我跺了跺脚,听着母亲豁了牙的嘴喝汤时漏风的声音。母亲捏一块饼在汤里蘸了蘸问我:“这么冷的天,那个烀饼的地方还开门吗?”
上班必经之路省道351北侧,有一处面点加工坊。因他家烀饼仍沿用老酵发面的老式工艺,蒸出的饼有那丝丝老酵味,夹杂淡淡的石碱香,色白、孔大,嚼起来有韧劲。我买了几次后,周围邻居谁家有需要的都让我捎点。要过年了,看看母亲要不要补点。母亲指了指碗罩子:“还有呢!我吃得不多。”母亲揉了揉手里的饼,像是捂手取暖,又像是感受饼的韧劲,“现在的日子啊!哪像你们小时候,吃饼都很奢侈,现在天天都像过年呢!”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真正嗅到过年的味道,不是学校放寒假了,也不是父母给我们置办新衣服,而是父母商量着什么时候去磨小麦面粉回家准备烀饼了。
庄子东首,从镇上农具厂退休的陈老,琢磨了一套烀饼的蒸笼,方便了左邻右舍过年烀饼,各家烀饼后也都送点饼给陈老,省却了他老人家过年一忙。
烀饼的准备工作得从备柴火开始,知道蒸笼到哪家了,一般下一家就开始准备柴火了。那时候柴火紧张,农家人早早地就四处找硬质木材锯成整齐划一、大小适合的段。烀饼用水量大,当然要备水缸了。相邻的两家还好相互借着盛水,要是住在单墩子上的人家,老早就要把大水缸准备到位,一切准备就绪了,只等上家通知,就得和面发酵了。
和面是个技术活,农家人都有同样的食俗理念:一年到头一把酵面,发得不好来年就不“红火”。因此对于和面比较重视,大多要请经验足、技术好的师傅帮忙和面发酵。师傅到了年关都忙,根本没时间,因此我家每年烀饼都请大舅过来帮忙。
大舅比母亲小八岁,也是父母早早约请好的。每到要烀饼的时候,大舅只要一到,我们兄妹几个便停止了平常的嬉闹,看母亲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分等级的干面等介绍给大舅。开始和面了,只见大舅脱下外套,系上围裙。倒面、加水、揉搓,最后放酵母。不大的厨房只听得见大舅揉面时挤压桌子发出的声音。只见一堆散面粉被大舅揉捏成一团棉絮状。此时只听得大舅吩咐母亲:“开始烫缸了。”母亲立即把准备好的开水倒进早已用稻草围着的大水缸里,稍隔一会儿,待母亲再把缸里的热水舀出来,并用抹布把缸的内侧擦干,大舅抱起揉好的酵面丢进水缸,母亲拿上锅盖盖在缸口,拖过被子一一掖紧,等着第二天正式烀饼。
烀饼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要在饼做好后没有被风吹得僵硬之前将饼角儿切好晒干。我们兄妹六人那时都还小,母亲每年都特意多切些饼角儿,留着来年春天我们抓着充饥。那时候小伙伴去村里的大场上捉迷藏、跳绳、斗鸡。经常比谁衣兜内带的饼角儿多,谁家的饼角儿白,谁家的放了糖精。有个本家兄弟,每次都吃我们的,从不见他带饼角儿。我们揶揄他,他涨红了脸后才说出实情,他们家饼角儿留得少,父母把放饼角儿的布袋扎口倒挂在堂屋的二檐上。我们闹着去看个究竟。大家尝试大桌上架小凳,能够摸到放饼角儿的袋子了,可倒挂的袋口我们不敢解,怕袋口一松,满袋饼角儿就全撒下来了。
悠悠岁月情,但农家烀饼蒸笼的氤氲气还萦绕心头,久久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