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村里有座小型的粮油加工厂，同时也是一个小手工业者的聚集场所，面积十来亩地，但门类较多，集修车行、缝纫铺、理发店、煎馓子的、制作挂面的、打烧饼的等行业于一体，分布在二十多间外形各异的房子里，由村里统一管理。其中榨油车间规模最大，人们便习惯地将这一片建筑统称为油坊。它惠及每户大小村民的衣食生活，因而备受人们关注，也在我的记忆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油坊的主厂房由紧邻的两排草屋拼接而成，两排屋脊一个空间，屋檐连接处由砖砌的方柱支撑，四周是泥灰砖墙，里面安装了大功率的动力柴油机，另有磨面、碾米、剥壳等各种功能的机械设备。主厂房隔壁分别是榨油间和炼油间。这样的空间布局是依据榨油的工艺流程所决定的——原料出库，上机去绒剥壳，碾轧成生料，上锅汽蒸，压榨出油，脱脂，成品入库。整个过程酣畅淋漓，环环紧扣，其中榨油的环节是关键，至关重要。

榨油车间有六七个本村的工人，每人都是身怀绝技的老师傅，在指定的工位上各司其职，各显神通。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力气大，肯吃苦。

师傅们合力将已碾成碎末的呈土黄色的油料即生料倒进一口缸中，缸口上支一木架，平置一杆木称，为的是确保每次用料的分量均等。称过的生料上锅高温汽蒸后便成了熟料。这道工序是为了确保提高出油率。蒸料的大灶很特别，是一个一米高、三米长的长方形砖台，倚墙而建，常见“老虎灶”造型，燃料是棉籽壳。灶膛里烈火熊熊，灶台上热气腾腾。师傅们将滚烫的熟料倒进篾箍圈中，用双脚踩成了一片片棉饼，侧立码放，“拉榨”打油。

打油是个重体力活，师傅们个个赤膊上阵，挥汗如雨，抡起二十多斤重的铁锤，连续将一根又一根桑木楔子夯入木枕的榫眼里。楔子上粗下锐，像一柄无锋的短剑，油腻光滑，每根楔桩顶部都镶有一道铁环，以延长其使用寿命。师傅们轮番用力，一直将木楔打到与木枕上沿平齐为止。此时棉饼受力压榨，终于渗油，从油槽中汩汩流淌到另一头的地缸中。至此，榨油完成。不久后，人工手摇的齿轮传动设备替代了这种原始的打油方式，省力且功效大增。榨成的油叫毛油，绝不可食用，必须经过烧碱熬制脱脂的工艺程序，最终才是纯净清香的棉籽油成品。

油坊，昔日曾经慷慨从容地滋润营养过饥荒年代无数个家庭，已成过往。如今，成了我经常在月光下走向思乡心路上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