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银发·晚霞
2024年03月05日

奶奶的小瓦罐

□邹德萍

我奶奶有两个小瓦罐子,一只装冰糖块,一只装旱烟末。

也不知道奶奶从何时拥有这两个老酱黄颜色的小瓦罐子的,高约15厘米,外有浅浅斜形瓦楞,小口,装旱烟末时,奶奶把铜头烟锅伸进罐子里轻轻转动几下,然后取出来再用大拇指头按按,划着火柴,点燃旱烟,腮帮憋两下,火柴头火苗被吸进烟锅一跳一跳的,动作娴熟,这是过去老人抽旱烟的标准动作与形态吧。也许是长久使用的缘故,粗糙的瓦罐外面有了一层自然光晕,朝亮的一面,在油灯下都会幽幽发亮。

打我记事起就对这两只小瓦罐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奶奶时常从另一只罐子中掏出一小块冰糖给我吃,那是过去的老冰糖,特别甘甜。小罐子里的冰糖一年到头从未空过,凡是奶奶的晚辈们来看望或路过时,都要带上一包冰糖、一包烟末。滨海正红的老家人要到海边去斫草、割柴、跑滩,我家居于两者之中,是歇脚和住宿的“中转站”。奶奶说来者都是客,欢欢喜喜“随粥便饭”招待着,也是看得起我们。“过去我家也盛过别人不少情呐!”这是奶奶的原话。后来我长大了去到老家玩,庄子上好多人都叫出我的小名,听了很是亲切,也约我留我吃饭,让我心生温暖,这些都得恩于奶奶过去的为人待客,我算是占了奶奶“福泽子孙”的光了。

奶奶有个习惯,抽完烟后总会摸一小块冰糖放入嘴里含化,我想那一定是奶奶最美好的享受时光。有时奶奶还边抽烟边含糖,一甜一辣。这对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好玩的我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有次趁奶奶去屋后拔菜的时机,我拿了一块冰糖,也把旱烟袋杆放嘴里猛地一吸,天啦,一股辛辣的味道刺激我连声咳嗽,烟油和冰糖混合在一起很不是滋味,难受得连冰糖块都一起吐掉,奶奶知道后笑笑说我是小馋猫,从此我再也不碰烟袋,也不欢喜装旱烟的罐子。

而另一个小瓦罐子里亮晶晶的冰糖恰是我的最爱,奶奶总会及时拿出来塞我小手里。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常吃到冰糖无论如何都是幸福快乐的事。奶奶有时忙事忘了“发冰糖”,我就用连连干咳声发出某种信号,幼稚的想法也不是次次奏效,有几次我背着奶奶自己去拿冰糖吃,奶奶也不说,我曾问过奶奶,罐子里的冰糖少不少呀?奶奶说,少,还是不少呢?我说,不少。奶奶又说,孙子说不少就不少吧,反正罐子也不说话。奶奶您晓得我偷了冰糖吗?奶奶吸口烟继续说,是拿,不是偷,因为奶奶忘了拿给我孙子吃啦!

我和弟弟勤工俭学,有零钱了第一次花一角钱到供销站买10块水果糖,兄弟俩把水果糖放到青筋暴暴的奶奶手中,剥了花纸送到奶奶嘴里,奶奶咂咂嘴,连连夸好吃。上高中时我用父母给我的零用钱,省下来在淮海农场小卖部买了牛皮纸包的老冰糖带给奶奶,我拿出小瓦罐子,发现已经装得满满的,旁边还有大包小包放着冰糖。奶奶生病后吃得少了。奶奶去世时我又看到熟悉的那个牛皮纸包没有打开过,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抱着小瓦罐子扑通跪在奶奶面前,任凭我怎么哭喊,奶奶睡着了,永远不会再看看那只用了多年的小瓦罐子了。

小瓦罐,已经留给了岁月。奶奶,永远留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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