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海玲
想来,我真正忘不了的倒不是夏影的婆娑样貌,而是它们的那种自然、简单和纯真。
打我懂事起,就知道影子的存在。于我而言,记忆中的影子总是充满了趣味的,温暖而美好,亲切而绵长。
早年时,我喜欢跟小伙伴们在野外玩。即便是炎热的午后,也挡不住浓浓的玩兴。每当被暑热蒸腾得不行的时候,我们便躲到某人家的院墙下歇一会儿。要是碰巧院子里有棵大树,其虬枝蓊郁又高调地伸展出来,便是最美的事了。我们挤在斑驳的树影下,你笑我闹,十分开心。如果恰有清风吹来,树上的叶子便簌簌地翻动起来,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来晃去的,像是在跳舞。影子有时在你的脚边移动,有时又爬到他的脸颊上晃动。看着让人心痒,很想伸手去抓那影子,但终究是抓不住的。不过,那种感觉倒是格外新奇好玩。
影,总会让人无限遐想。当一朵朵白云在空中徘徊着,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停地变换着身姿和模样时,你的脑海里也会悠悠地浮现出朦胧的画面来。一会儿像只羊,一会儿又像匹马,或者像个别的什么,到底像什么,任凭你去揣摩和想象。它们散布在旷野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着,但很快就很难分清哪个是羊哪个是马了。云影以外,还会看到老鹰低空盘旋时留下的影子。老鹰飞到哪儿,影子就跟随到哪儿。一霎间,老鹰的影子就掠过了田野、河塘和大道,飞到小村庄那边去了。这时候,你若停下急匆匆的脚步,或许还会听到农家的犬吠,近一声、远一声,从对面传来。不知是狗儿听见了我们这些孩子说笑的声音?还是老鹰的掠影惊扰了狗儿们?我至今也没弄明白。
长大后,眼中的影子变得更为丰富和多元起来。我有过山里盘桓的经验。月明星稀的晚上,树影随处可见。远处还间杂着一些晕黄的灯影,看着像星星的眼。有时会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天上的星,哪个是人间的灯了。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时,影子就淡一点,模糊一些。当月亮闪出身来,影子倏忽间又变得清晰起来。这一明一暗之间,常会惊动山中的喜鹊。辛弃疾的那句词,“明月别枝惊鹊”早把这意境描绘出来了。月光透过临窗的树枝照进房间里,在地上撒下一片间有枝影的清辉。映在窗棂上的树影,看上去有些凌乱,但乱是它们的,我的心是宁静的。我很享受这恬静和幽闲,觉得很适合放飞自己的思绪。
关于影子的描写,前人之述备矣。近一点的,有朱自清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散文兼具写景和抒情,堪称经典。先不说朱先生对灯影的描写有多么细腻和生动,光是看这题目就令人陶醉了。远一点的,还有唐朝大诗人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大概是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首以月影为背景的诗篇了。
其实,世上美妙的影子还多着呢,像什么花影、柳影、燕影,还有南方巷弄里的霞光彩影,油纸伞下姑娘们的身影,水畔驻足的女子的背影,是说也说不完的。但不管怎样,我终究忘不了早年记忆中的夏天的影子。想来,我真正忘不了的倒不是夏影的婆娑样貌,而是它们的那种自然、简单和纯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