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坚
多少年过去,我仍忘不了那个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小屋。忽然间,我仿佛又推门走了进去。你听,谁在放声歌唱?草屋中口琴悠扬,笑语欢畅。有人在灶间烧火,炉膛中柴火熊熊,灶台上飘来饭香……
前两年我们知青组几个老友去苏北回访,临行前告知了当年还是娃娃的现任村长。电话里我突发奇想,对村长说:“能把我们曾经居住的知青小屋收拾一下,铺几张土床吗?我们就想在那小屋里住下。”村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真的假的?哪家不好住?要住那脏拉吧唧的屋?那屋子几十年不住人了。”村长毕竟是村长,随即他就领悟了我的用心,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想得出!如你们真想住,那我就去安排人收拾。”我知道,凭我们知青与他的关系,他果真会去这么做。再转念一想,算了算了。我一句话,弄得他们兴师动众,好意思吗?
假如我们真的住进50年前插队的小屋,点着刻意准备的油灯,坐在土砖搁的稻草床上,吹着口琴,唱着当年的知青之歌。那会有多么的恍惚隔世之感!
思绪又飞回五十年前,眼前就像有一部黑白电影在放映……
这是一个偏僻的苏北村庄,本是与我八辈子也沾不到边的地方。然而命运的轨迹却让我在那里停留了数年之久,且从此让我一生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1969年1月,满载着知青的船队从无锡开拔,经过两天三夜的航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时公社各大队来接收知青的农船早已等候在河边,随后各大队按名单领人,小船载着我们十一位知青驶向了一个陌生的村庄——盐城县义丰公社小官大队。
当我们来到落户的大队时,受到了社员们的夹道欢迎,此时唢呐奏鸣,场面十分热烈。这时一位四十来岁的干部讲了话,一旁的人告诉我们,他就是大队的胡书记。
当时政府给我们知青每人有200多元的安置费,用于建房及购置生活劳动用具。因时间匆促,队里来不及为我们盖屋,就先安排我们六个男知青住一间村民的草屋。那草屋还是一对村民准备结婚的新房,我们一看全傻眼:泥土墙、茅草顶,地面也是夯实的泥土地,这算啥子“新房”?在这老乡的新房里我们住了半年,第二年春天,村里就为我们盖了个知青小屋。那时苏北农村的房子都是草房,但我们知青屋与众不同,草顶虽是稻草,但墙身是用青砖砌成的,也算是给我们的特殊待遇。只几天,这屋就盖好了,胡书记等大队干部还亲自来验收。说实话,为建这个知青屋,他们比盖自己的屋还上心。
一晃几年过去,我们也与乡亲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村民们给予我们许多照顾和帮助。特别是大队的胡书记更是对我们知青关心有加。知青屋被台风吹塌,他第一时间为我们修复;我们不会种菜,他亲自安排生产队为我们安置了一块最好的菜地,并派人指导我们种菜;我们上河工,他知道工地上没吃的,特地叫家人烧了一罐子咸菜肉送来……这罐咸菜肉让我们回味了几十年。
时光来到1974年。那一年知青的政策有了松动,独子与家中父母无照顾的知青可以回城。此时知青组只剩下孤身只影的我,当时的心情如同池塘里的烂泥一塌糊涂。
然,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悄悄向我降临了。
一天,我看到街墙上张贴大中院校的招生简章,抱着试试的心态便向大队报了名。我自感希望渺茫,想来这等好事不会轮到我这个外乡知青。此时的胡书记恰好因病不在任上,但他表示会全力支持我。据说他的一个亲属也想报名,被他一票否决了。
他亲自起草了推荐书,抱病连着几天跑公社,找人述说我的情况,全力推荐我。就在招生工作最后的冲刺时刻,我所在的生产队也出手相助了。生产队会计再次写了封翔实的推荐信,最后,全村一百多户社员都郑重地盖上了户主的红印章。为赶时间,村里连夜派了一位精干村民乘轮船送去了盐城招生办。据信使回来说,当招生办负责人打开信时,最后落款竟是一片“红光”:满满两页的红印章!招生办人感慨地说,我从没见到过这样的推荐信,而且推荐的还是一位知青,这个知青我们会考虑录取。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常常感动着我的故事。我铭记着那些淳朴的乡亲和在我人生转折点时鼎力相助的胡书记,是他们给了我此生再次读书的珍贵机会。
岁月匆匆,几十年过去了。这之中我20多次去了那里,这个神奇的村庄,似乎有股无法抗拒的磁力吸引着我,让我梦见,让我怀想,让我一次次地流连忘返。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年我插队的故事,几十年后还会衍生出一个艺术作品。在编排《知青小屋》节目时,导演说,此台节目的最后高潮处缺少一首歌,而且必须要有!最好是原创的。于是负责剧务的孙结绿就把写歌词的任务交给了我。
这首《知青小屋》最终诞生了。
“梦中有个温馨的屋,茅草的屋顶,黄黄的泥土……”每当我唱起这首歌,我就会想起那段苦涩而又充满青春朝气的插队生活。多少年过去,我仍忘不了那个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小屋。忽然间,我仿佛又推门走了进去。你听,谁在放声歌唱?草屋中口琴悠扬,笑语欢畅。有人在灶间烧火,炉膛中柴火熊熊,灶台上飘来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