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登瀛
2022年03月31日

消逝的“豆腐幌”

□颜良成(射阳)

乡下小弟打来电话,告诉我做豆腐的季“走”了。不由心中戚然,默默祈祷:“季,一路走好!”

我和季是发小,虽然多年不见,但季的形象依旧那样清晰:高高瘦瘦,背微驼,细脖子上挑着个不大的脑袋,前倾着,走路时上下颠簸,像极了乡村早年豆腐坊前的“豆腐幌”。季是做豆腐的,这形象还真是造物主量“事”定做。

“豆腐幌”,就是卖豆腐人家的标志。豆腐坊前竖一根高大的毛竹,顶端绑上一截可以起落的一丈余长的竹竿,竹竿上端挂着三个连环相扣的草圈,下端垂下一根长绳,人在地面拉紧长绳,竹竿就带着草环高高翘起。系好绳,三个连环草圈便在天空随风飘荡。这也就告知远近的乡邻们,豆腐出榨了,可以前来购买;松下绳子,竹竿垂下,连环草圈也耷拉下来,表明豆腐已经售罄,可别再来免跑空趟。

那时季在生产队豆腐坊做豆腐。豆腐是农家的奢侈食品,通常舍不得吃。因此,豆腐坊平时生意清淡,季显得很清闲。逢年过节是季忙碌的时候。尤其是春节,豆腐是农家人的头道菜,“豆腐——陡富”,新年讨个吉庆。进入腊月二十后,那豆腐坊竹竿上的三连环草圈整天在寒风中高高地晃晃荡荡。

豆腐坊不仅是作坊,也是社交场所。人们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晚上常聚集到豆腐坊谈天说地。有人嘴馋了,赊欠几块豆腐干,咂吧咂吧地细嚼慢咽,诱得其他人直着脖子吞口水。其时,季会拿出一本本子记个账,生产队分粮时扣除。我和季年龄相仿,初中毕业后回家参加劳动,工余时,豆腐坊便成了最好的去处。寒冬腊月,豆腐坊里暖烘烘的,不舍离开,于是干脆钻进季的被窝里,睡到第二天早晨出工。而更有诱惑力的是,夜里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吃上两块刚出榨的豆腐干,那鲜美的口感和味蕾的享受,简直无与伦比,至今想起仍口齿留香。

其实,做豆腐是非常辛苦的活计。但季做的豆腐远近闻名,不仅白嫩清香,而且软硬适中。要做好豆腐,点卤是关键。季点卤的技术简直炉火纯青。他蹲下身,弯着腰,一手端着盛着卤水的黑瓷碗,碗口上横放着一根竹筷,轻轻地将碗倾斜,卤水便顺着竹筷均匀地流入已经煮沸的豆浆里;另一只手握着大勺,轻轻地搅动洁白细腻、热气腾腾的豆浆,随着豆浆上下翻滚,慢慢地魔术般发生奇妙的变化,稀薄的豆浆渐渐地黏稠,又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团状,这就是白花花、粉嫩嫩的豆腐脑。直到豆腐脑和泔水完全离泄,泾渭分明。他边点卤边观察豆浆的变化,那专注的神情就像一个科学家在做极其重要的科学实验。卤水点完了,季站起身,点燃一支烟,两眼依然盯着豆腐脑,那神情仿佛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作品。他说,点卤完全凭多年积累的经验和感觉,多一滴则老,少一滴则嫩。直到泔水从木屉中哗哗流出,他的脸上才漾出笑容,走出豆腐坊,升起了挂着三个草环的豆腐幌。

后来,实行分田到户,生产队散了,豆腐坊还在,那是季花钱买下的。连续几年,豆腐幌每天早晨都像与太阳约定好一般同时升起,昂首挺立,摇曳生姿。随着季年岁渐高,体力不支,终于有一天豆腐幌不再挺立,竹竿也随之消失。如今卖豆腐也不再用豆腐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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