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在四十年前的农村小学，对孩子们来说，上一堂音乐课是个奢侈的梦。

而我，居然成了岁月的幸运儿，在小学的最后一学年中，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能享受一节音乐课时光。之所以能获得这一次次馈赠，是因我们有一位蔡老师。

与魏巍的蔡芸芝老师不同，我们的蔡老师是一位潇洒俊逸的小伙子。记得当年的他白白净净，身材略微偏瘦却格外匀称，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那个初秋，我从另一所学校转学而来。没想到，第一堂课居然是音乐课。在原来的学校，是没有音乐课的，听歌的唯一渠道是村里的广播。所以，这别样的课堂让我倍觉新鲜和惊喜。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蔡老师迈着轻盈的步履走了进来。只见他手中拎着一把二胡，腋下夹着一张卷成圈的白纸。待纸展开来，挂到黑板上，才知那是一张毛笔手抄的歌词和歌谱。

记得那支歌是《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与这饱含深情的歌词相伴的，是一串串阿拉伯数字组成的歌谱，更令我着迷的是那遒劲俊逸的小楷，既工工整整又灵动洒脱。

及至二胡响起来，歌儿唱起来，我才真正领略到蔡老师的才情。那如溪水般淙淙流淌的琴声，那似天籁般悠扬真挚的歌声，简直要赶上广播里播放的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奇怪的是，原先满心孤寂的我，随着忐忑的歌声汇入班级的和声，那种陌生感也渐渐消失，恍若自己成了一颗水滴，正徐徐融入一方汪洋中。

随后的日子里，蔡老师又教了我们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大海啊故乡》《太湖美》……那每周一次的音乐课上，我们与一曲曲优美的旋律邂逅，陶醉于艺术的熏陶中，也在心田播下真善美的种子。

有时候，音乐课因故被调整时间，迫不及待的我们就派代表到蔡老师那里打听何时上音乐课。为了“讨好”蔡老师，我们会利用课余时间，自发地给他擦宿舍的窗子。

美好的日子总是倏忽而逝。转眼间，我已小学毕业，离开了蔡老师，也离开了他的歌声与琴声。

后来，镇里办起了中心校，有了初中班。我虽不在中心校上学，但从该校最后一排临街的教室后经过时，出于好奇，还是会竖起耳朵听听里面的声音。

一次，走过临街教室时，听到的声音居然像极了蔡老师的。我不禁一愣，干脆停下来凝神细听。不错，就是蔡老师的声音！可听上去上的不是音乐课，而是化学课呀。

纳闷之际，我搬来几块砖头垫在脚下，悄悄地扒着窗户向教室里看去。果然是蔡老师，果然是化学课！只见他边讲边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反应式，还不时拿起讲台上的试管做实验。

蔡老师什么时候变成化学老师了？走在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而脑海中浮起的，是当年他为我们上音乐课时的一幕幕。

过了一个多学期，一个偶然的机会，无意中听到两位老师闲聊，关于蔡老师的谜团才解开。

原来，蔡老师在大学里读的就是化学专业，毕业分配时原本应该分到中学，却阴差阳错地被分到一所农村小学。而小学里根本没有化学课，蔡老师纵有满腹学问也无用武之地。

虽然也有过迷茫和失落，但蔡老师很快振作起来，利用自己的业余爱好，为孩子们开了音乐课。他每次都精心备课，不仅反复筛选歌曲，还花上大半天时间认真抄写歌词歌谱。

一晃，几十个春秋过去了。漫漫人生路，教过我的老师很多，而蔡老师在我的记忆里，是那么特别。他犹如一株柳树，纵然插到最贫瘠的地方也能绿意葳蕤，生机盎然，迎风玉立，给脚下的土地带来一份美好。尽管后来他终操“主”业，成了一名化学名师，但我永远记得那一节节音乐课。

在我心目中，那是世上最美的音乐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