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华
1985年7月28日
站在银行二楼的过道上，我在寻找着。国库科，一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部门。
“你是新来的小杨吧？”楼梯口上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
“是。”我忙点头。
“我是姚学明，国库科科长。”姚科长对我说：“跟我来吧。”姚科长个子不高，腿有点跛，他走在我前面，头顶上的一大片“地中海”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着。
国库科在二楼最里面。推开门，6张办公桌整齐排列，桌子上堆满了账本，“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此起彼伏。
“你就坐这里吧。”姚科长指了指靠窗的一张空桌说：“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学做中央预算收入日报表。”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崭新的算盘，双手端着，放到我面前。
我打开那本足有5厘米厚的账本，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顿感头晕目眩。
下班时，我的后背全湿透了，手指也磨出了血泡。
回到家，我晚饭也没吃。躺在床上，我又想起了姚科长的话：“我们经手的是国家的钱，责任重于泰山。”
1985年11月26日
下班回来的路上，我特地绕道去东亭菜市场刘矮子的摊头，买了3块钱油炸臭豆腐干犒劳自己，今天我终于独立完成了日报表。
下午，我将做好的日报表递给了姚科长。他拿着报表，透过鼻梁上的那副“瓶子底”，从上到下，一遍一遍地“搜查”着我的错。我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终于，他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报表，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错，有进步。”
简简单单的5个字，顿时让我眼眶发热，3个月来的艰辛，值了。
1993年8月6日
楼下大厅里的大座钟“当当当”地敲了6下，门外有陆陆续续的关门声传来，我仍然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双眉紧锁。
今年，国库系统开始电子化改革。从分行学习回来，姚科长交给我一项任务，务必在短期内教会全科同志，他不知道，我自己只是一个“半料匠”呢。无奈，只能加班加点地尽快弄懂弄通，自己肚子里有货，才能教给别人不是吗。
“小杨，这玩意儿真能代替算盘？”我抬起头，揉揉酸涩的眼睛，这才看到开丽不知啥时候站到了我的旁边。回头看看，宽敞的办公室里，就剩下我和她了。
开丽比我晚一年到国库科，长得端庄漂亮，我早已暗暗地爱上了她，凭感觉，她似乎对我也有那层意思，不过我不敢确定。
“当然，电脑和算盘比，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说。
“那你教教我吧。”开丽说。
“今天我要去相亲呢。”我作势要去关电脑。
开丽一掌拍开我的手：“你怎么一点奉献精神都没有呢，早点把我教会了，科里的工作也可以更上一层楼啊！”
“那耽误了我相亲怎么办？”我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大不了我赔你一个。”开丽可能是感觉说漏了嘴，忙道：“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你。”
“不行，我要你赔给我。”我脱口而出。
“你先把我教会再说。”开丽脸一红，拉过椅子，坐到了我旁边，右手抢过了鼠标……
1997年12月20日
凌晨5点，我打开岳父家的门，一下子呆住了，屋外竟是白茫茫的一片。夜里下暴雪了。
我是昨天晚上来乡下岳父家的，看望回娘家坐月子的开丽和女儿的，没想到遇上了这场十年不遇的大雪。自行车肯定是骑不了了，回到屋内，我找了一双雨鞋穿上就要往外走。岳母一把拉住我：“星期天，你要上哪里去？”
“要回单位做报表。”我说。
“下这么大的雪呢。”
“顾不得了。”我冲出了屋门。
空旷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我踩着齐膝盖的雪，缩着脖子、弓着腰，像个纤夫似的，一步一滑地向前走着，西北风裹着大雪，打在脸上生疼。
两个多小时后，我推开了国库科的门，没想到姚科长已经在办公室里忙开了：“就知道你会来，省分库的报表要按时上报呢。”
一天的时间，我和姚科长一起，按时上报了报表，还完成了全县27个乡镇的财政拨款，确保了教师工资的及时发放。
2008年9月16日
今天是我连续在办公室的第3天了，3天来，我吃住全在办公室。
姚科长刚刚退到二线，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就席卷而来，面对来势汹汹的金融危机，我这个新上任的国库科科长日夜守在办公室里，带领大家按照上级部署，将一笔笔财政刺激资金及时拨付到位。
晚上，开丽来给我送换洗衣服。在我担任科长后，她就调离了国库科。她来时，我正带着我的徒弟周杨忙碌着。看到我憔悴的脸庞和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审批表，她的眼睛红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手在蓬乱的头发上摸了一下，谁知竟捋下了一绺头发。开丽怔住了，我也愣了一下，我的眼前又出现了来国库科上班第一天看到的姚科长头上的那片“地中海”……
2018年4月28日
今天是我最难以忘怀的一天。国库业务全面实现电子化了，作为优秀单位的代表，我来到北京，接受总行的表彰。当我从总行领导手中接过红彤彤的证书时，我眼睛潮湿了，姚科长、开丽，还有科里的同事们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能为国库事业做点事，我感到无上光荣。
2025年7月15日
人民银行经理国库40周年宣讲大会正在进行。
台上，周杨精彩的演讲博得阵阵热烈的掌声，只是他已经过早地谢顶了。
台下，我和姚科长并肩坐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杨。
“还有多长时间退休。”姚科长捅捅我的胳膊，手捂着嘴说。
“这个月27号。”我的声音低低的。
“你带出了一个好徒弟。”姚科长向台上努努嘴。
“他比我强。”我说。
“你比我强。”姚科长说。
又是一阵掌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周杨的演讲正到了高潮处，只听他激昂地说道：“正是有了国库人一代接一代的传承，才有了国库事业40年的辉煌，也必将从辉煌走向更辉煌。”
“哗……”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