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红
父亲是我带到海边的。搀着父亲,一节节台阶下去,扶着他坐在最末的石阶上,父亲面朝东南方的大海,指着远处水天相接处说,原本那边还是海堤,我们家的船就停在那里。父亲出生在渔船上,大海才是他故乡!
父亲一脸眷恋,絮絮叨叨又说起了过去的故事。
明朝洪武年间,我们祖先从姑苏阊门迁至淮郡,大约五世祖时,我们家一支迁到了滨海八巨。
五世祖这个人有许多故事,当年他赶着二十条水牛来到振东海边,把牛换成了船,当地还有一首儿歌形容他的阔绰,“海枯石烂穷不到袁绍万。”
到了我太爷爷辈,家中日子就很不好过,全部家当只有一条木船。我估计祖上不是渔民,所以我太爷爷和爷爷只能靠大海的周边来活命。偷偷晒小盐,是当年非渔民的海边人唯一的活路。
封建社会盐和铁是国家控制老百姓经济命脉的重要手段。无边无际的大海,翻卷着滔天的海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盐普通老百姓是不能晒为私有的,哪怕是活命也不行。海水晒出来的盐老百姓称为大盐,可以直接食用;而我爷爷偷偷收起来的盐被称为小盐,不能直接食用,只能用于腌制食品。
小盐是靠草木灰吸出来的。在盐碱地上把草木灰撒下去,夜里下露水,草木灰吸足了碱水,滴到挖好的坑里,再把碱水熬干了,就是粗制的小盐了。父亲说他五岁就学会了扫场。七月八月九月每天日晒夜露,辛辛苦苦地收灰,铲灰,晒碱水,也能晒出几袋子小盐。最怕海边的下雨天,雨水来得急,灰来不及扫到家里,一场雨落下来,洗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到了十月中下旬,家里就得出去卖小盐。爷爷拉纤,奶奶掌舵,怕三四岁的父亲掉水里,所以父亲正常要被绑在船上,到大姑出生后,就兄妹俩面对面一起绑在船上,看大木船从海里出来,顺着八滩河、通榆河,一路走到大丰的斗龙港,一路走,一路卖小盐。当时的老百姓都很穷,人家买不起大盐腌制年货,只好买小盐,没钱买可以拿东西换,家里有什么就换什么,像红豆、花生、黄豆这些也换,分门别类整理好,回去时再一路换粮食,伍佑、盐城那边人家做豆腐,豆子也好卖,还可以换豆饼带回家,就是过冬的主食。一路来来回回,都要到腊月底才能回到家,家里过年也有了粮。
到了1948年分土地,家里把船卖掉了,小盐也不晒了。卖船的钱买了两间房子,从此我们家过起了陆地生活,再不用在海上漂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