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乡下的堂叔79岁了,他孙女在城里开了一家女士生活馆,开业那天,请了许多人去祝贺。
须发皆白的堂叔也来了,颤颤悠悠担着一筐刚挖出的藕,送到了我家。堂叔坐电梯总感觉不习惯,是挑着担子从一楼喘息着走上十楼的。
那天,我和堂叔去他孙女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开业的生活馆,门前放了好多花篮,进进出出的女士已光临生活馆了。堂叔问,这个生活馆到底是干啥的?我回答,就是女士美容、减肥的。堂叔问,城里的胖子就那么多?我告诉堂叔,我认识的好多男人女人,暴走减肥,节食减肥,抽脂减肥,吃中药减肥……
我准备留堂叔中午吃了饭再走,他却背着手嘟囔着提前走了,还丢下一句话:“我也要减肥了。”望着这个犟老头远去的身影,突然感觉,他刚才说的话明显是在赌气。
果然不久,堂叔就给我来了电话:“侄儿,你来乡下一趟,陪我说说话。”
堂叔早已坐在山梁上等我。他花白的胡子颤动,头一句话就说,我今天带你去看看这些山窝窝里的坟。
首先要看的,是我爷爷的坟。爷爷去世40年了,小小的土坟,用黄土覆盖。爷爷的坟,因为当地修机场迁移过一次。
堂叔坐在我爷爷坟前问:“侄儿,你知道你爷爷断气前说的话吗?”我不知道,那时我还是懵懂童年。堂叔说,你爷爷断气前就想喝一碗面汤。堂叔说,你爷爷挨过多少饿啊,自然灾害那几年,树皮也吃光了。有一天我和你爷爷同时来到一棵榆树前准备剥树皮,是你爷爷让了我……
离爷爷的坟不远,是我姑奶奶的坟。堂叔说,知道她是咋死的吗?我还是不知道,太遥远了。堂叔说,你姑奶奶是那年闹饥荒,吃一种叫作白蒜泥的土,结果吃下去后不消化,痛苦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两天后就死了。
……
在那些特殊的岁月,这些亡去的亲人,生前很少吃过几顿饱饭。堂叔说,你看我而今还留在乡下,就是看到这些撂荒的田地里长满了草,心里急,心里慌啊。堂叔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种地,在播种季节,还在到处发动打工的乡人回来种粮。
堂叔,我决定好好吃饭,珍惜每一粒粮食。每一粒粮食,都浸泡着汗水,经历了风雨雷电。
有一种记忆不能忘记,那就是饥饿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