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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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爱 2025年08月12日 盐城晚报 05版 登瀛

□邱玲娜

农场裁缝店里,我取回改好的裤子,刚欲离开,那位阿姨怯怯地唤住了我。她搓着衣角,神情窘迫,嗫嚅着说想请我帮忙充燃气费,说她丈夫卧病在楼上,家中燃气早已断了一周,这些天,她只能用电磁炉烧菜,想给丈夫炖只鸡汤也成了奢望。

我望着阿姨枯槁的手微微发颤,那嶙峋的指节和深嵌的皱纹,像是被岁月抽干了水分的老树根。这景象猛地刺中了我,不由得想起昨天手机亮起时父亲发来的那条信息。

父亲素来寡言,尤其对我。日常联系近乎吝啬,不过是偶尔转发条养生文章,惜字如金。可那条信息,字里行间却浸满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与酸楚。他是牙医,絮絮地说:每天天不亮就跨上旧电瓶车,风里雨里在两个诊所间奔波。那天中午,父亲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绞痛伴着呕吐袭来,他只得蜷在诊所角落,勉强喝点温热的冬瓜汤压着。“风寒像是钻进骨头缝里了,一阵阵发冷,连头顶吊扇那点微弱的风都受不了。”信息最后,是一声沉沉的喟叹,仿佛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年已花甲,为何还要这般辛苦?”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割在我心上。

下午,母亲的电话更添焦灼:父亲高烧浑身滚烫,人已在急诊室挂水。我冲到医院,只见他孤零零地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那件常穿的白大褂罩着他,更衬出身形的瘦削佝偻。我急得直跺脚,怨责他们这把年纪不该如此拼命。母亲却催我回去吃饭、陪孩子,说她在就好。可他们自己,分明也粒米未进。那一刻,我骤然明白:父母那一辈人,生命烛火其实早已悄然摇曳至烛芯根部,烛泪斑驳,光亮渐微。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固执地、无声地燃烧着,用那残存的光与热,努力照亮儿女的世界,映照出人间最深沉的牵挂。

父亲口才其实甚好,宴席上常谈笑风生,偶尔也替亲朋主持。唯独面对我,总显得沉默寡言。我曾暗自揣度他是否偏爱妹妹。直到听闻大学同学谈起,我婚礼上父亲牵我上台时眼中含泪,才惊觉父爱如静水深流,无声处亦有惊雷。我的确是父母宠大的孩子,他们从不肯让我染指锅灶。父亲至今仍说:“她会什么呀,不用她做!”邻居皆知我是“懒姑娘”,而我心底却溢满被娇宠的幸福。

四年前公婆回东北老家后,他们更忧心我们的三餐。常常在傍晚时分,骑着小电驴匆匆赶来我们县城的家。待我下班回家,桌上总有热腾腾的饭菜。因次日还要奔波于两个诊所,无论多晚,他们从不留宿,必定赶回家去。风尘仆仆来去间,那双曾托举我童年的手,又在我们小家里的灶台前忙碌开来,将一日日的牵挂与叮咛,细细揉进了饭菜的烟火气里,无声无息。

正想着,母亲电话来了,说家里有一条野生大黑鱼,傍晚拎来给我们炖鱼汤喝。

热汤雾气缭绕之中,我窥见了父母无言深沉的爱,也望见了裁缝店夫妇相濡以沫的深情。世上的父母大抵如此吧?他们正步入暮年,却依然固执地踮起脚尖,试图为我们遮挡岁月的风霜。那碗汤的暖意,正是无声的叮咛:趁着灶火未熄,汤尚温热,我们该多回去看看了。毕竟人间至味是团圆,莫待思念成霜、遗憾如刺,才想起炉上那碗父母守着时辰、煨着心意,为你热了又热的汤。

汤要趁热喝,爱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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