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楚
提笔写这篇短文时,母亲已经离开我们5年了。
母亲年轻时当过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要操持家务,渐渐放下了教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姐弟三人后来的求学之路。
母亲勤劳善良,与左邻右舍都相处得很好。在田间地头,更是一把好手,插秧割稻、种瓜点豆样样在行。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家里曾与邻居两户人家一起承包过队里的小窑厂,她小小的身躯和几个壮年男子一样,在烈日下起早贪黑弯腰脱砖坯,肩膀被扁担磨出血痕也要咬牙坚持把一担担砖坯挑上窑。她总是说:“我是老党员,不能让人看笑话。”就这样,她以惊人的毅力帮家里度过了那段艰难岁月。放暑假的两个月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替她帮忙的日子。我和邻居们在一起劳动、一起躺在砖坯场地休息。从母亲肩头的五码砖,到我肩上的七码砖,这份沉甸甸的担子成了我最深的记忆。
母亲是位老党员,比父亲党龄还长。每年农村冬训班开党员大会时,她总是被点名发言。不是因为她能说会道,而是因为她说的话“实事求是、不做作”。记得有一次,她当着全村党员的面说:“我们农村党员带头,不是靠嘴上喊口号,而是要实打实地干。”这句话后来成了村里的名言。每个月交党费时,母亲总是提醒父亲:“乃标,记得把我的那份也交了。”
母亲是个识大体之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父亲长期在村组担任生产队长、村委会主任和村支书,村里打架拌嘴、婆媳争执、夫妻矛盾是常有的事。每当村民闹得不可开交,总有人跑到我家来评理。母亲从不嫌烦,总是先请人坐下来,倒碗热水,等对方气消了些,再慢慢劝解。她和父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父亲讲原则、论对错,母亲则温言细语,劝双方各退一步。她常说:“事情弄清楚就好了,日子还得往前过。”很多时候,当事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地来,却在我家吃过饭后,心平气和地离开。
母亲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家人。20世纪90年代后,我们姐弟三人相继在市区安了家。每次回老家,天还没亮就能听见她和父亲在厨房忙碌的声音。一大桌子菜还嫌不够,生怕我们吃不好吃不饱。经常会歉意地说道:“煮饭蒸咸菜,忙煞老奶奶。”临走时还要给我们准备大包小包,后备箱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新碾的米、自家种的蔬菜、现榨的菜籽油、腌好的莴苣干……孙辈出生后,母亲的大本营从乡下移到了盐城市区。把大孙子带到了上幼儿园,又把小孙子带到了初中毕业。
母亲晕车严重,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连县城东坎都很少出,最远只到过盐城市区。七十岁那年,她患上了类风湿病,手指关节肿得像小馒头,走路时需要拄着拐杖慢慢挪步,行动越发不便。可就是这样,当2019年她得知我们搬了新家,她硬是克服了极大的心理障碍,在“五一”节后和父亲一起来杭州看我们。一路上,她吐了又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脸色煞白,却还是坚持到了杭州。“儿啊,妈妈这一趟来得不容易啊。”她虚弱地笑着说,“不是你们搬到这里,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西湖。看到你们过得有出息,我就放心了。”
这些年来,因为工作上的事忙忙碌碌,我很少做梦,更少梦见母亲。没想到今天,在我生日这天梦到了她——都说儿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或许是她也在惦念我吧。
母亲没留下什么值钱的物件,可她那句“党员就要实打实地干”,还有扁担磨出的老茧,早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
愿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