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秀妹
人生的成长,总有一两次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的脑海里就有一次有关肉的记忆,像烙在脑海里似的,抹不去。
那年除夕一大早,体弱多病的中年父亲便被村里的会计叫去大队部。
虽说是除夕,但因家中一贫如洗,着实也没啥活可忙。父亲去大队部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母亲坐立不安。母亲带着四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在门口翘首以盼,后来掩上芦柴门,带着孩子们准备去大队部看看。这时,会计走来了,说:“四奶奶,好事情,村里给你家和五斤家每家补贴好几元钱呢,够你家过个富足年了。”“我家那口子呢?”“马上就回来,在路上买鱼买肉呢。”
听到买鱼买肉,我很兴奋,看向哥哥姐姐,他们也在笑,再看向母亲,瘦弱的母亲蜡黄的脸在冬阳下闪着光,一脸的愁容荡然无存。“过年有肉吃了,我们准备准备。”母亲说完便带着我们四人回到低矮的土坯屋里。屋里好像不再那么暗,也暖和了许多。母亲舀了几瓢水倒在铁锅里,大姐往灶膛里添草烧火,我、二姐、哥哥三人站在一旁傻乐。
母亲拿着抹布把灶台擦了又擦。水烧开了,父亲还没回来。妈妈让二姐出去看看父亲到哪儿了。我想早点见到父亲,拉着二姐的手一起去。与其说想早点见到父亲,不如说想早点看到肉。一路上,我想象着从父亲手里接过肉,用双手举过头顶,高高地举着跑回家。
没走一会儿,我们看到父亲了,父亲和五斤叔叔一前一后地走来,手里果真拎着一挂窄窄的、长长的肉。五斤叔叔手里拎着几条鲫鱼。
我松开二姐的手,向父亲跑去,伸出双手去拿父亲手中的肉。父亲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我的双手,说:“这肉是五斤叔叔家的。”我一愣,伸出的双手悬在了空中。
“你看看,你把钱拿过来的话,不是也能买鱼买肉了?不是也能给孩子们解解馋了?”说着,五斤叔叔从父亲手中取走了那长长的肉,往自家方向走去。我低着头跟着体弱的父亲回到了家。
我们到家了,母亲、大姐、哥哥打量了我们三个人,确认啥也没有时,同时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母亲说:“会计说,村里给钱了。”父亲说:“我没要。”“孩子们过年可以吃顿肉。”“一顿肉吃完了,以后还是没有。”母亲沉默了。父亲打开米缸,弯腰探身从见底的米缸里取出三大碗米,简单淘洗了一下,倒在刚才烧开准备洗肉的水里煮饭。不一会儿,诱人的米饭香溢满了低矮的土坯小屋。不知何时,母亲脸上满是泪水。在父亲把六碗米饭端上桌时,母亲抽泣了起来:“你今天煮这么多饭,以后吃什么?以后日子怎么过?”
“不要多想。过年吃饱饭,有力气干活。”说完,父亲端起碗来扒饭。我们也端起碗吃。“你也吃啊,孩子们都看着你呢。”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端起饭碗大口地吃起来,分不清是饥饿还是赌气。年幼的我用筷子拨弄了一会儿,就忘记了沉闷的气氛,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香喷喷的米饭。
饭后,两个姐姐洗了碗,收拾了桌子。父亲从屋外拿了几捆稻草进来,用榔头捶,母亲在角落编草席。我们四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搓起了草绳。我们搓啊搓,父亲捶啊捶,母亲编啊编,直到天黑了,谁都没吭一声。
最终,还是父亲打破了这份沉寂:“宝宝今天也搓这么多,还是吃了饭有力气搓。”哥哥和两个姐姐搓出了三堆小山似的绳子,母亲编的草席也堆成了一座山。母亲脸上挂着笑,说:“今晚粥熬稠点。”
那个除夕,我们很富足,中午吃上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晚上吃上了厚厚的粥,还收获了一大堆草绳和草席,更重要的是,我们全家人收获了生活的底气——懂得靠劳动吃饱饭,吃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