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
又是一年高考季,大街小巷悄然泛起红色涟漪。身着旗袍的女子们裙摆轻扬,T恤上“金榜题名”的烫金字在阳光下流转,连快递小哥的头盔都系着红绸带。我本想躲进空调房翻旧书,手机却在此时震动——老友阿亚发来十多条语音,最后甚至连了视频,举着志愿队的红马甲冲镜头晃:“就差你这员大将!”我攥着遥控器的手立刻套上防晒衣。
记得初次加入送考志愿队,已是五年前的事。那夜月光像碎银般洒进窗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数羊数到三百只时,猛地坐起来检查手机——三个闹钟依次打开,分别设在五点、五点十分和五点二十分。捷达车钥匙被我摩挲得发烫,借着路灯将车身擦得能映出人影,连后视镜都用麂皮布反复擦拭。要接送的两个孩子就住在隔壁单元,男孩父母离异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参加了七八次他们的家长会,可想到车上载的是“高考生”,握着方向盘的手就不自觉地发紧。
次日凌晨四点半,城市还浸在墨色里,我提前半小时发动车子。两个孩子倒是比我沉稳得多,扎马尾的姑娘吃着小笼包,校服袖口沾着早餐店的油渍;男孩倚在车窗边,捧着《诗经》轻声诵读。车轮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被无限放大,我手心沁出的汗洇湿了方向盘套,后视镜里,自己的眉头始终拧成个结。
校门口早已化作色彩斑斓的海洋。穿旗袍的母亲们站成整齐的队列,衣摆上的金线牡丹在风中摇曳;西装革履的父亲们抱着向日葵,花盘一律朝着校门方向。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们聚在树荫下,嘴里喃喃念着“保佑,保佑孩子顺利”。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原来有人拍到了“车队”——十几辆贴着“爱心送考”标识的车辆,双闪连成流动的星河。
这热闹场景,忽地勾起我尘封的记忆。三十年前参加高考,家住乡下的我犯了难。考点离家二十里地,家里唯一的出行工具是辆自行车。父亲向来清高,却在考前一周提着两瓶二锅头,叩响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叔家的门。表叔家在考点隔壁小区,他们连夜腾出自家书房,还把哭闹的小孙子送去外婆家。那几日,整栋楼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如今的高考,早已超越了考试本身,演变成全民参与的盛典。工地的塔吊停止转动,广场舞的音响变成了无声模式,连外卖骑手都放慢了车速。考点外,商家支起遮阳棚,免费发放印有“逢考必过”的矿泉水;交警笔直地站在烈日下,为送考车辆开辟绿色通道。这些细碎的温暖,如同点点星光,汇聚成照亮考生前路的银河。
上午考试结束的铃声划破长空,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校门。有人低头盯着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有人笑着扑进家长怀里……我接上那两个孩子,高个子男孩忽然指着仪表盘:“阿姨,早上指针都在抖呢!”
女孩跟着捂嘴笑,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紧张。
午后再送考时,校门口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家长们或坐在折叠椅上打盹,或凑在一起分享育儿经,蝉鸣声裹着茉莉香,将时间拉得悠长。望着孩子们蹦跳着走进考场的背影,我忽然明白:高考不仅是独木桥,更是千万双手托起的桥梁。
暮色渐浓时,阿亚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我摇下车窗,晚风裹挟着晚霞涌进来,远处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缀满星辰的河。“明天几点集合?”
我对着话筒笑,后视镜里,自己的眉眼舒展成温柔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