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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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喝粥 2025年05月19日 盐城晚报 05版 登瀛

□陈寅阳

追溯国人的食粥史,据说始自黄帝,“烹谷为粥”。盐阜地区食粥历史悠久,但食粥无甚讲究,只不过是水和米或其他谷类混合、熬煮而已。喝一碗粥,通过碳水化合物获取能量,并无深文大义。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乡的饮食习俗仍是沿袭数百年的习惯。粮食虽已不匮乏,但农家人制作粥食简单,无视觉、味觉等诸多诉求,客观上保持了食物的原生态。水和米混合煮沸、慢熬,加入大麦粉碎的颗粒,谓之糁(盐阜方言cai)子粥;加入冬日晒干、收储的山芋干,谓之山芋干粥;加入磨碎的玉米,谓之棒头须子粥;加入青菜芫荽,谓之菜粥。儿时夏日,父母下田劳作,常将准备晚饭的任务委于我。午睡过后,用升子量些大米、糁子下锅,灶后生火,添柴添草,大火烧沸,小火慢炖。米不可过于软烂,以刚“开花”为宜,否则呈糊状,口感不佳。煮好,盛入盆,端至室外遮阴的凉棚,放凉。煮几个腌制的咸鸭蛋,蛋来自春江水暖散养的鸭,蛋黄红得冒油;摘两条门前园子里的黄瓜,凉拌,清脆爽口;掏一点坛子里的老咸菜,澄黄澄黄的,吃完一头扎进屋后小河,摸虾摸蚌,戏水玩耍。日落时分,父母回家,一家人边喝粥边拉呱。郑板桥有诗:“香稻熟来秋菜绿,一家欢笑傍清水。新粥煮来初熟白,一碗和汁润肌肤。”描绘的就是农家喝粥的其乐融融之景。

等到我读初中,依然是父亲就读的那所学校。学校食堂所煮之粥,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粥。拂晓时分,睡眼惺忪的炊工将成袋的米倒入大锅,也不淘洗,倾入串场河水,煮沸,用竹枝扎成的条把不停搅拌,据说还要加入食碱,使粥看起来更稠,米已不成形,米糊盛入木桶。我们住校生每人一个茶缸子,自由取粥。有些同学会从家中带些佐粥的小菜,如咸菜、萝卜干,更多的人则是酱油倒入粥中,搅和。一大缸咸粥下肚,以抵半日之饥肠辘辘。这样的粥,纯粹以实用为目的,填充肚皮,谈不上味与形,更遑论与粥相伴的小菜与点心,以致一段时期我对吃粥很是反胃。

有时候,一碗粥还承担着“风俗淳”的重任。家乡的风俗,生儿子,是件喜事,所谓添丁进口。让全庄人同喜的方式是一家送一碗糖粥,糯米熬成粥,加入一勺红糖,乡间人坚信,这样的糖粥营养丰富。一碗稀粥,几枚煮熟染红的鸡蛋,挨家挨户送,既是报喜也是同乐。腊八粥就稍显复杂,根据各家喜好,提前泡好谷类、豆类,甚至还有干果,米已不是主角。虽然原料繁多,但浓稠的汤汁中,米、枣、豆、葡萄干等依然粒粒分明。腊八早上,主妇早早起床,各种原料一股脑下锅,小火慢熬。能干的主妇还会煎些南瓜饼、米饭饼或山芋饼。隆冬时节,太阳升起,喝上一碗腊八粥,从头到脚,由内到外地温暖。

有一位相交多年的老朋友,精于吃食,工于烹饪,每次三五好友相聚,他总要精心安排。但最入我心的,是酒后的主食,历多年而不变。每次酒酣之时、微醺之际,一大盆糁子粥端上来,半热半温,新煮的咸鸭蛋、萝卜干、小鱼咸、炒蚕豆,令人食欲大增。每当此时,我总高呼“换大碗,换大碗”,“呼哧呼哧”连喝几碗,“天子呼来不下‘桌’,自称臣是‘粥’中仙”。

我不精通厨艺,至今能够实操的,只会蛋炒饭、番茄蛋汤,还有一样便是煮粥,许是年少时练就的童子功使然。看似简单的水和米,并无什么技巧可言,但考验人的耐心。米淘净,放入水,砂锅炖之,猛火煮沸,小火慢熬,不停搅拌。煮粥之时,须臾不能离人,否则易煳、易溢。每次煮粥,看一粒粒米在水中膨胀、跳舞,看一团团热气从锅中慢慢升腾、弥漫,看窗外夕阳西下,一行行路灯渐次亮起,光影摇晃中,路人匆匆。此时,心无旁骛。心定,则粥成。

年少不知粥滋味,岁月渐长不改胃。纵使舌尖丈量过山海,但味蕾传承的只有记忆中的味道。一粥之微,却是一方乾坤。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有言:“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有温情,有恬淡,有闲适,这样的境界自不易得。抛却灯红酒绿,没有觥筹交错,人间有粥一碗,且得菜根可嚼,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