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05

大美新疆 圆梦之旅 2025年05月09日 盐城晚报 05版 登瀛

□王成凤

机翼掠过云层时,我轻轻擦拭老花镜片。舷窗外,天山雪峰如银龙蜿蜒,阳光在机翼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女儿递来温热的红枣茶,我捧着纸杯的手微微颤抖——这杯茶的温度,竟与六十年前教室讲台上那杯润喉茶如此相似。那时我指着碧野先生的《天山景物记》,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想象中的雪莲,而此刻,我与真正的天山之间,仅隔着一层舷窗的玻璃。

乌鲁木齐的晨风裹挟着孜然香气扑面而来。新疆大学校门前,外孙女身着硕士服飞奔而来,袍角翻飞如白鸽振翅。我颤巍巍抚过她胸前的校徽,青铜浮雕的校名在掌纹间发烫。快门按下的刹那,教学楼的倒影恰好落在我银发间——这是时光对两个读书人的温柔馈赠。

国际大巴扎的艾德莱斯绸在风中摇曳,仿佛维吾尔姑娘跳起了十二木卡姆。我驻足在烤馕坑前,看面团在匠人手中绽放成莲花,突然忆起中学音乐课上教唱的《边疆处处赛江南》。当年跟着脚踏风琴的节拍,少男少女们把“天山脚下牛羊壮”唱得震天响,此刻真正站在镶满琉璃的拱门下,那些音符竟化作金黄的馕屑,簌簌落在记忆的褶皱里。

导游阿平驾驶越野车驶出城区时,夕阳正把博格达峰染成玛瑙色。这位哈萨克族小伙哼着《黑走马》,方向盘在他手中成了冬不拉的琴颈。当车载音响飘出《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女儿忽然轻呼:“妈,您睫毛上落了雪!”我这才惊觉,不是落雪,是一个甲子的期盼终于化成了喜悦的泪。

赛里木湖的蓝是种会流动的语言。晨雾初散时,它像打翻的靛青颜料在宣纸上晕染;正午艳阳下,又变成波斯商人驼队里的蓝宝石。我在木栈道上缓行,湖水漫过卵石的私语,与数十年前课堂上讲解《岳阳楼记》的诵读声奇妙共鸣。外孙女捡起一片云母石掷向湖心,涟漪荡开的刹那,我仿佛看见大西洋的泪珠正渗入亚洲腹地。

那拉提的牧草懂得谱曲。每当山风掠过草甸,深浅不一的绿浪便奏响七重奏:新草是清脆的短笛,针茅是低吟的大提琴,苜蓿花则是跳跃的三角铁。我们换上艾德莱斯绸衣裙,无人机盘旋升空时,我展开双臂,任山风灌满衣袖。女儿举着相机喊:“妈,跑起来!”七十九岁的我突然成了追风的哈萨克少女。

天山的独库公路是大地裂开的诗行。当越野车盘旋至哈希勒根达坂,六月飞雪扑打车窗,我隔着玻璃触摸冰川,突然理解为何哈萨克人称雪山为“白色的父亲”。转过某个弯道,盛夏毫无预兆地撞进眼帘:巩乃斯河畔的野郁金香开得肆意,恍若诸神打翻调色盘。阿平停车采来雪莲,花蕊里还凝着冰晶,恰似我珍藏了半个世纪的《天山景物记》扉页上,那个用红墨水画的歪斜五角星。

在禾木村木屋醒来的清晨,晨雾正给白桦林披上纱。牛铃叮当声中,我握着木勺搅动奶茶,望着外孙女与图瓦孩童追逐嬉戏。她脚上的运动鞋沾满草屑,这场景多像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我批改作业时偷偷在教案本上画小花。

返程航班穿越云层时,我翻开写满批注的旧课本。碧野先生笔下的天山正安静躺在舷窗下,那些曾让我夜不能寐的描写,此刻都成了可以触摸的掌纹。女儿忽然指着云海:“看!多像那拉提的羊群。”我们都笑了,这笑容里藏着赛里木湖的波纹,那拉提的草浪,还有乌鲁木齐大巴扎的烟火气。

舷窗渐渐结起霜花,我摩挲着与外孙女的合影。照片里,她硕士服的流苏和我旗袍的盘扣,在新疆大学的梧桐影里交织成奇异图腾。机舱灯光暗下的瞬间,我听见年轻时的自己正在教室里朗读:“如果你愿意,我陪你进天山去看一看……”

后记:归家后整理行囊,发现一片那拉提的草叶夹在笔记本里。把它放进曾用来装优秀教师奖状的檀木盒时,忽然想起《天山景物记》的结尾:“当家家蒙古包的吊壶三脚架下的野牛粪只剩下一堆红火烬的时候,夜风就会送来冬不拉的弦音和哈萨克牧女们婉转嘹亮的歌声。”

没有上一篇了... ... 山水总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