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05

回 响 2025年04月03日 盐城晚报 05版 登瀛

□张晓惠

海风掠过农场低矮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响声。老人坐在藤椅上,膝上摊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纸页已经发脆,边角卷起,像一片片风干的落叶。这是和他第一次相见。

这是他的第一本日记,始于13岁那年的冬日。父亲蹲下身,将一支钢笔和这本日记本塞进他手里。“每天写,等我回来检查。”穿过这么多岁月,他依旧记得父亲眼角的泪光。

这是一位写了一辈子日记的老人,自打1948年随部队撤退海峡对岸的父亲交代他每天写日记:“爸爸要回来检查的!”他从13岁开始写,一写就是一辈子。他父亲回来时,已是40年后的1988年。父子相见,他搬出小木箱子,哗啦啦倒出几十个时代标识的日记本,大大小小可以铺半张床:“爸爸,您检查吧!”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抱着年过半百的儿子嚎啕大哭……

是无意中知晓这位写日记的老人,也走进了田崇志艰辛、坚韧的人生。写了《日记人生》在《繁星》副刊刊登了出来。

那日,老田打来电话:“谢谢你!我写日记的事情被你写上报纸了?上海的许多场友、知青都打电话给我,说是看到《日记人生》啦!方便寄一份晚报给我吗?”

随后,我便将手中的《扬子晚报》寄给了田先生。

曾经在农场度过青春岁月的好几批老知青、小知青从上海回来了。赶到老田家,送上鲜花和点心,还拆开大箱子:“阿拉为侬装台电脑。”阿拉们手把手教会了老田学五笔字形,为老田注册邮箱:“这样我们联络就更方便了!”

知道我想写这块盐碱地的沧海桑田酸甜苦辣,老田将日记全部交给我:“你尽管看!”这份信任为我写作长篇《北上海》,提供了农场半个世纪的风云际会,走进许多如老田这样老场员坎坷不易的人生。

四十年,14600多个日夜,日记本摞起来有半人高。字里行间有滩涂的盐蒿、清晨的露珠、午后的蝉鸣、劳作的艰辛,收获的喜悦,更有对父亲深深的思念。每一页都承载着时光的重量,更让每个日子都有独特的纹路。

1988年,老田的父亲想带他全家至海峡对岸,他婉言谢绝:“爸爸,离不开农场了。”按政策他可以回上海颐养天年,他告诉我:“这儿的空气好人好,我离不开了。”

许多惦念着老田的人集资,以老田为原型竖起了一座金色的铜像——守望者。在大丰的上海知青纪念馆广场。有许多人来看望老田,听他讲北上海的过往和生命的执着与坚持。老田更喜欢的是那些孩子,老田戴着红领巾,讲述白杨的挺立、水杉的坚韧还有枸骨果子为什么这样鲜红。

十年了,每年春节都会收到他的来信,工整的繁体小楷在信纸上排列整齐,尽显老派儒雅之风。可今年春节,我没收到。打了电话,没有人接。

老田永远留在了这块土地上,这块七十多年前只长盐蒿草的盐碱滩,在如老田这样一代又一代农场人的坚忍不拔中,现在已是繁花似锦。

春风拂过,水杉林漫出满目翠绿,南黄海漾起碧波无垠。那些泛黄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书桌上,等待着下一个翻开它们的人。每一页都是一段时光的回响、生命的回响,在岁月的长河里,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与坚守的故事。

没有上一篇了... ... 烈士墓前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