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白

今天星期六，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饭店的餐桌上。我陪着15岁的孙女，找了两个座位坐了下来，准备吃早餐。她点了一碗包有蟹黄的馄饨、一个煮鸡蛋和两片牛肉，总共30元。我则点了一碗普通的馄饨，6元钱。孙女吃得正欢，脸上洋溢着青春靓丽的笑容。我望着她，思绪却不由自主地穿越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年，我也15岁。学校停课，我不得不回到老家，跟着父母种田。仲秋的一个清晨，天还没亮，满天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亮。父亲和我早早起床，准备去小镇上卖山芋。我用自行车推了120多斤，父亲则挑了160多斤。乡间小道，两边的小草上全是露水。我们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打滑，扭伤了腿脚。到了镇上，我们从篓子里捧出了一些山芋放在地上，算是出样。吆喝了半天，才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他睁大了眼睛，端详着我的脸，然后从篓子中挑了几个小山芋，问这问那，讨价还价。

山芋终于卖出去了，得了五元六角钱。父亲带我走进了一家小吃店。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引得我的肚子咕咕直叫。父亲看了看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分钱，向人兑换了一两粮票，又花了一角钱买了一碗馄饨。那碗馄饨热气腾腾，皮薄馅嫩，汤里飘着几片葱花，色香味十分诱人。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馄饨，于是，迫不及待地端起大碗，狼吞虎咽，一会儿工夫就扒完了。抬头一看，我发现父亲站在窗外向我招手，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在那个特殊年代，我只上到初中一年级，便辍学回乡务农。但我知道，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因此，我暗下决心，坚持每天劳动之余在煤油灯下读书学习，争取早日成人成才，让父母过上好日子。1978年秋，我考上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心想，我的人生之路虽然艰难，但第一步已经柳暗花明。然而，父亲却在那时生病了，我的家庭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大妹出嫁，二弟当兵，小妹上学，小弟才7岁。我师专刚毕业，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当时，我拿着四十三元五角钱的工资，带着小妹、小弟读书，勉强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父亲去世后，我花了三年时间才还清了父亲看病欠下的一千七百多元债务。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常常想起父亲站在窗外招手的样子，想起父亲一生都没有吃过一碗馄饨，心中的愧疚之情难以自抑，不禁潸然泪下。

孙女的呼唤将我从回忆拉回现实。她问我：“爷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没动筷子呀？”我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事，爷爷不饿。”

我拿来了精致塑料盒，把那碗馄饨打包带回家，用碗装好，加了一点麻油，放进了微波炉。过了30秒钟，我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端到父亲的遗像前。我轻声说道：“爸，儿子今天给您敬上一碗馄饨，以前我……您尝尝吧。”我望着那张熟悉而又慈祥的面孔，看着那双纹丝不动的筷子，眼泪再也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当年的那碗馄饨，是父亲对我无声的爱；而今天的这碗馄饨，是我对父亲深深的思念。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我已年过七旬，孙女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她吃馄饨时津津有味的模样和她穿着的绣花羽绒服，我心中既欣慰又感慨：时代变迁了，生活富裕了，但那碗馄饨的故事和背后蕴藏的情意，却还是那么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