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奇
我出生在黄海之滨、新洋河畔的丹顶鹤小镇,上大学前都在那里度过。回想少年时期的暑假生活,其酸甜苦辣至今仍回味无穷。
盛夏酷暑,是老百姓制酱晒酱的好季节。我用独轮手推车把自家长的小麦送到街上加工成头道面粉,然后帮母亲烙饼、发酵,一系列工序完成后,把饼弄到瓦缸里再倒上清水,放在烈日下暴晒个把月后即可享用。那时我们中午吃大麦糁子或玉米须熬的粥,用自家土酱烀豆角、焖茄子,放些虾皮则鲜美至极,加上摊面皮子炒韭菜、盐水烹炒蚕豆再拌上蒜泥,就能美美地吃饱喝足,但仍不及棒冰馋人解渴。晌午时分,经常听到卖冰棍的吆喝声由远及近,然而我口袋里却无分文。母亲见我们兄妹三人急得乱转,遂拿起木瓢到北边的左奶奶家讨来冬雪融化的冰水,或者带我们去东边的河里游泳,不仅消暑降温,还摸回一大盆蚬子与河蚌。雷阵雨降临,韭菜疯长,我割了韭菜、剥了葱果,又从鸡窝里掏出鸡蛋,吵嚷着让母亲带领我们包饺子,尽管没有肉,却有自家土酱上的一层酱油作调味,吃得有滋有味、顿顿空锅。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跟着母亲清晨下田捉棉铃虫,傍晚拔黄豆田杂草,中午则腌小瓜、晒咸鱼,烈日当头的田间活其实不多。捉虫时浑身沾满露水,蚂蚁、蚊子叮咬手臂和腿,奇痒难忍,但猛抬头邂逅一株野香瓜、一片瓢瓢角(盐阜方言),快乐便纷至沓来,那些是纯野生水果,其香诱人、其津醉人。徒手拔黄豆草,我和弟妹比赛,汗水湿透衣裤、泥土沾满浑身也不停歇。一排排黄豆株叶的尽头就是新洋河。收工后,我们“扑通”跳进河里,在丝滑的河水里嬉戏打闹,凭小鱼小虾在双腿间触碰。此时,晚霞西垂,小渔船穿梭来往,更有那脍炙人口的小淮调从河对岸飘来,好一番渔舟唱晚的景象。至于腌小瓜、晒咸鱼则是我们那里的特色美食,是老家人去沪到京访亲友必带的“伴手礼”。我们把拉藤后的小瓜剖开去瓤、内侧抹盐,一层又一层放入瓦缸里用石块压住,此后每隔一天翻身一次,两三天后即去卤摊晒,晒成几乎金黄色后又放回缸中,撒些盐粒以便久存,泡水后可以切丁用菜籽油凉拌,也可以用葱果炒黄豆仁。父亲在外地的一个渔港工作,因此我们家晒的咸鱼比邻居家的数量多、种类也多。晒咸鱼是为了做酒糟鱼,就怕落上苍蝇屎而生蛆。中午暴晒时,我和弟妹轮流用芦苇秆扎上南瓜叶子驱赶苍蝇,头上晒得冒油也不敢临阵脱逃。晒咸鱼那两天,母亲会起早到镇上割肉买豆腐犒赏我们,嗅着阵阵飘来的豆角烧肉的酱香味,我摇瓜叶赶苍蝇的劲头更足了。
午饭后,我们围坐在收音机旁,一边剥已晒干的玉米棒,一边听收音机里《小喇叭》节目,若播出袁阔成说的《三国演义》、刘兰芳说的《岳飞传》等评书时,我便呼朋唤友一起来听。没想到,我后来读了书本上有关三国、岳飞的历史知识,竟然没有听评书的记忆深刻。晚上纳凉,左邻右舍聚在一起拉呱,我却带着弟弟跑到公社大会议室看电视,那时镇上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每晚不仅会议室里坐无虚席,连窗外、门外也挤满了人,一部《加里森敢死队》电视剧几乎把我的魂都勾去了。如遇镇上学校、大队部放露天电影,无论什么片,我逢电影必看,甚至听说离家10多公里的伯父单位放电影,我都拉上弟弟,晚饭也顾不上吃,跟着堂哥堂姐们赶去,回来的路上弟弟跑不动了,只好由堂哥背上。
暑假期间,我把父亲给我们订阅的报刊杂志和购买的连环画分类编号,新旧加起来有50多种,办了个自诩为“新潮”的图书室,所谓“室”也就是家里的堂屋,吸引了成群结队的亲友和邻居。照着书报上的漫画作品、连环画中的人物故事,我自编自作漫画展、玻璃电影片,贴在堂屋东山墙上约有9平方米的《渡江侦查记》漫画展引得公社下乡检查的干部啧啧夸赞,用手电筒、纸盒子等组成的“电影机”引起了邻家小孩纷纷效仿……
暑假快结束了,当老师的姑母逮住我就问:“暑假作业做好了吗?”我才赶紧起早贪黑赶写补救。当然,4篇作文的题材也信手拈来,都是暑假里那些酸甜苦辣的经历。